第十一章·敏而好學,語言大師
費潛愣愣的盯著麵前這蒙麵黑衣人,不知該說什麽是好。
就在剛才,他清清楚楚的聽到這個人口中提到了“帝辛”,而且是兩次。
刻意,太刻意了!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卻偏偏要多話,提到幕後主使者最大的嫌疑人?費潛很想問問他,你就是故意的吧?你在暗示什麽啊?
“竟然不哭不喊,小公子還真是早慧,不愧是費伯的骨血,這份聰明勁一脈相承……”
黑衣人打量著費潛的眼神危險之中不無戲謔,掌心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匕首,被他拿著把玩,容易反射光線的刀刃被抹上了草灰之類的黑褐粉末,倒是看著專業。
“可要是聰明過了頭,就會做錯事——搖擺不定,這是對王的背叛,必須付出代價!”
黑衣人眼一瞪,殺意凜然,似乎下一刻就會揮刀斬斷費潛的咽喉,割下他小小頭顱回去複命。
然而費潛瞧著他,心裏卻沒多緊張——又說了一次,又刻意的提到了帝辛,太假了!要是真想殺人,別廢話,動手就是,你說這麽多,豈不是明擺著在暗示,指派刺殺的就是帝辛?
而且連理由都模棱兩可的提供了一個,如果不出意外,這黑衣人不僅不會下手殺人,反而會在表露殺機的同時等來救兵,然後“倉皇逃走”,讓費潛被救回,安全的進入朝歌——將“搖擺不定”四個字傳到費伯的耳朵裏。
說不定回頭讓明眼人分辨一下,還會在那枚射向費潛的箭頭上輕易找到一個印記,一個足以代表帝辛的印記,使之成為物證。
這樣一來,不管現階段的關係親疏,隻要坐實了刺殺親生兒子的大仇,費伯與帝辛必然徹底離心離德。
那麽真正的幕後主使是誰,就很好推斷了,隻要找機會探聽探聽,費伯是夾在帝辛與哪一方之間搖擺不定,基本就可以確定是誰在搞事了。
另外,如果真要嫁禍於帝辛,大可以動手殺人,把事做絕。可對方卻遲遲不動手,好像生怕一個六歲小孩記不住似的,一再提起帝辛,說明背後的人想要嫁禍是真,卻也同樣擔心日後敗露,不願與費伯徹底撕破臉。
如此說來,就算與費伯曖昧不清的勢力不止一個,搞事的也極可能是關係最為密切,互相知根知底的那一個。
想通關節,費潛心下大定,不僅不擔心被殺,甚至連野獸都不怕了,反正對方有很大可能不想自己死,要是真碰上豺狼虎豹的,說不得還得上演一出人獸大戰,好好護自己周全。
費潛揉揉眼窩,拍拍肚皮,找了個軟和點的草窩,看看裏麵沒什麽蟲蛇,往上一趴,竟然開始打盹。
看著他的行動,那黑衣人露在外麵的眼睛漸漸瞪大了。被
殺手擒住要打要殺的,不哭不鬧也就算了,反倒睡上了?聽說費伯的長子腦子不靈,自己莫非抓的是那個傻子?
“嘿!起來,起來!”黑衣人皺著眉頭,在費潛屁股上不輕不重地踹了一腳,不讓殺,可沒說不能打。
“幹啥嘛?”費潛懶洋洋翻個身,迷糊著眼,愛答不理。
現在的身體畢竟是個六歲孩童,顛簸大半天,剛開飯又鬧上這麽一出,又累又餓的,他早就困得不行了。
“你是老二嗎?”
“你才老二,你全家老二!”費潛勉強瞪了瞪惺忪睡眼,罵罵咧咧。
便好似一頭猛虎呼嘯山林,卻遇到一頭初生牛犢不知死活的挺著小犄角撞過來,黑衣人也是愣了愣神,半天沒反應過來自己是否應該發怒,想了又想,也想不通“老二”有什麽不對之處。
“咳,我是問你,你可是費伯庶出幼子,小字無疾的?”
“是,啊”費潛悶聲悶氣的應道,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黑衣人古怪的瞧了他半晌,突然失笑。
“聽聞費伯幼子原與長子一般有隱疾,後得天幸,重病未死,反倒變得靈光了,之前不知真假,現在看來,傳言果不可信……吃奶吃到五歲,嘿嘿,實在有趣。”
又提這茬?!費潛立馬就怒了,親老娘敢說起吃奶的事,都要被甩上三天臉色,何況是你個藏頭露尾的賊人?不敢打你,老子還不敢罵你?
“草擬大爺。”費潛微笑著對黑衣人說道,用的是普通話。
“嗯?”黑衣人兩眼茫然,疑惑不解。
平生縱橫四方,熟諳各地口音,就是異族語言,也精通多門,他自恃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能與人相談無礙,探聽到想要的一切。卻不成想竟還有聽不懂人言的一天,而且是出自一個六歲孩童之口,吐字清晰,不像是胡言亂語,卻偏偏與所知的任何口音都對不上,他莫名生出了較真的心思。
“你,再說一遍。”黑衣人踢了踢費潛,嚴肅地要求道。
還有找罵的?費潛莫名其妙的望向黑衣人,然後他看到了這人眼裏別樣的神采,這種眼神他以前在某些人身上見過,比如死鑽故紙堆的老學究,喜歡抬杠的二杆子,無不是愛較真兒的人。
“草擬大爺。”愛較真兒?喜歡找罵?滿足您。
“糙——泥——打——葉,聽起來是中原文字,可為何與各地口音不盡相同?”黑衣人一字一頓地念叨著,苦苦思索,不得其解。
“發音不對,來,跟我讀,草擬大——”費潛壞笑著說道,說了一半突然回過味來,感覺在坑自己,趕緊閉嘴。
然而已經晚了,黑衣人跟著認真讀了起來,這
一次他迅速掌握了正確的發音訣竅,對費潛說出了字正腔圓的“草擬大爺”。
費潛的臉比黑衣人的衣服還黑。
“小子,這到底是哪裏的口音?為何我聽不懂?”
“這是費地的口音啊。”費潛天真無邪地回答,心說能聽懂就見鬼了。
“你這娃娃當我可欺嗎?天下封國以百記,口音雖多有特異,然不說盡知,我也通曉其中八九,為何從不知費地有這等口音?”黑衣人冷笑著,充滿自信,以及自信被衝擊後鑽進牛角尖的固執。
費潛驚訝地望著此人,這貨放在後世也是個人才啊!跟這通曉百國方言的家夥相比,什麽精通四國八國外語的都弱爆了!難怪對一句聽不懂的話如此較真,如此充滿求知欲,敢情您就是語言帶師?
“你不也說隻是通曉十之八九?我說的就在那剩下的一二裏。深山野民的腔調,你不懂也很正常,嘿嘿,正常。”費潛嘿嘿笑著,好似在安慰黑衣人一般,口氣卻陰陽怪氣,充滿譏笑意味。
“這……倒是可能,”黑衣人接受了費潛的解釋,可尋思尋思,又總覺得這小娃的口氣讓他心裏不舒服,“小子,你說,這四個字是什麽意思!?”
“這個……草擬大爺四個字,代表著最為親切友善的問候,代表著贈與對方的衷心祝福,祈求上蒼眷顧對方的美好心願。如果你真誠地問候一個人,就可以對他說,草擬大爺。”
費潛臉不紅心不跳,滿嘴跑火車,看著黑衣人眼裏深以為然的神色,他憋笑憋得好辛苦。
“自視博聞天下語言,卻不料今日竟被你這小兒教導,實在可歎,天下之大,難以走遍,終究是我自大了。”黑衣人一副聞道夕死的模樣,沉浸在自我陶醉裏。
不,就算你真的走遍天下,你也學不會普通話……另外,語言大師,您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來幹嘛的?費潛望著渾身散發著滿足感的黑衣人,莫名其妙,或許這就是學習的快樂吧,咱永遠領會不到。
“再多說幾遍。”黑衣人對費潛說道,語氣不像是命令,倒像是請教。
您還真是敏而好學,不恥下問啊……費潛被這種偉大的學習精神所感動,也為之正色,爬起來正襟危坐,嚴肅認真的說道:“草擬大爺。”
費潛又說了很多遍,一個說,一個學。直到自信記牢了這句“美好祝福”的正確發音,黑衣人才心滿意足。
“你為什麽不對我說著試試?”罵了這麽多句,都有點過意不去了,費潛覺得應該吃點虧,讓他罵回來一句。
“嗬,我是來殺你的,為何要祝福你?”黑衣人神色一變,冷笑道。
好吧,您終於想起來自己是來幹嘛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