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徒留無所施

  計時的沙漏簌簌而下，轉眼夏至中旬，便是分離。


  送親的那日，伏旱久晴的帝都朝歌，清晨便有有淅淅瀝瀝的小雨降落了整個塵間，似洗去所有的汙穢與塵土，帶來久違的清涼和舒暢。


  在燕宮的祭祀台上行過祈福大典後，雨漸漸止了下來。


  送親的車馬轎輦駛出九重宮闕，足足延伸到兩條街開外，橡木車輪碾過雨後濕潤的青石板路麵，馬蹄沾染了水汽。


  路旁，挨挨擠擠的百姓們嘖嘖讚歎著十裏耀目的鮮紅。這是十年難得

  一遇的盛典了，陛下大赦天下，連朝歌百姓也免了三年賦稅。


  沿路分發禮糖和手信，時常差役大呼一聲，就有頑童們蜂擁而上。百姓中傳頌著帝王的恩德，十裏紅妝的盛大，以及永樂公主傾動大燕的美貌。


  隻有馬車內的越霜寒知道，這無上的榮寵不是為自己，而是為給滄溟的使臣足夠的臉麵。在泛古大陸無數雙眼睛的窺伺下，這無異於宣布大燕與滄溟的關係仍然穩固，先帝越明琛與滄溟現女皇的影響猶在，大陸上最強大的兩個國家，彼此容忍著存在。


  她不過是個引子，因一著棋錯，故國三千裏，再難相見而已。


  偏偏為了雲翊，為了母後的遺願，刀山火海，她也要去闖一闖！

  送親的儀仗駛出城門，城門外，三千大燕兵士披堅執銳，迎風而立，軍旗獵獵作響，其上的“燕”字濃墨重彩。


  在震天喧嚷的擂鼓聲中，軍士出列，排兵，布陣，厚重的戰靴由緩至疾，踏出鼓點般急促的節奏。


  鼓點如水流淌，兵士交換陣型，利落肅整；鼓點如雷貫耳，三千人長劍出鞘，戰矛聳天，直插雲霄，刀尖躍動著冰冷的風貌，凜冽若寒冰，。


  哨聲一響，軍士放聲而呼，如群雷轟響，震塌了九重雲霄，氣淩天神之尊。


  軍演完畢，三千將士各歸其位，整齊地退到兩側，皆目視前方，神情肅穆，絲毫沒有懈怠。


  軍威赫赫，滄溟人為之所攝，久久呆立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大喜的日子卻操持兵戈，名義上是為了送親祝賀，實際上是為了宣揚大燕的國威。饒是越霜寒端坐於車廂內，隻聞其聲，都感覺到身心的震撼，何況親眼目睹的滄溟使臣們。


  直到司禮官委婉提醒下，滄溟使節才反應過來，連聲讚歎道。


  在左右的攙扶下，越霜寒緩緩步下轎輦，獨行至三軍將士之前，姿態落落大方，每一步仿佛都帶著天家威嚴，幾乎從不偏移，大紅嫁衣的裙擺亦隻限於最輕微的晃動。


  陽光仿佛為她而盛，破開鉛色雲層直下，她的周身鑲上溫潤的金邊，映得容顏如玉如雪，下一秒就會消融。嫁衣所繡並蒂雙蓮透出隱隱的光亮，刺痛了遠處大燕隊伍最前的馬匹之上顧衍和的眼睛。


  顧衍和心下陣陣的酸楚，目光中是隱忍的悲傷的痕跡，雙拳攥緊而又鬆開，強迫自己的目光移開重重人群中光輝萬丈的所在。


  那是他想要許給她一世安穩的人啊。可最終，她還是成為了別人的新娘。


  而此時，越霜寒止住了不發，抬頭遙望城樓至上一抹明黃色的身影，相距甚遠，她無法望清楚他逆光的臉龐上有何表情，隻是揣測，他或許是有些許的不忍與難過的。


  這也是，她對父皇最後的希冀了。


  目光偏移，落在離明黃色身影數丈之遠的少年身上，她毫不費力地辨認出自己唯一的弟弟，隔著虛空他們遙遙相對，不消任何言語，萬千珍重已經留在心中。


  她的雲翊啊……


  她忍不住展顏微笑起來，慣常冷清的眉梢眼角隻餘下柔和與愛憐，看呆了身邊的人。


  雲翊，母後……


  越霜寒默念著兩個名字，朝著皇宮的方向盈盈而拜，衣擺飄揚在晨間的風中，似欲觸及高遠的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