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最後的最後
川島千代子很清楚紀繁星這個孩子對紀天助來說意味著什麽。
是明天,是希望,是每天都會不由自主露出來的笑容。
川島千代子僅僅在紀家待了五天,整個紀家便戰火連天,川島千代子怎麽也想不到自己身上的火藥味兒居然這麽的濃重。也是在這個時候川島千代子意識到自己和紀天助早就老到不堪一擊了。
於是在第六天傍晚,川島千代子才告訴紀天助,她第二天就要啟程返回美國。紀天助忽然愣住了,那種茫然無措的感覺讓川島千代子想起四十多年前她們第一次分手的時候,紀天助就是這個樣子,兩眼空空,目光來回閃躲著,再次見到他這慌忙無措的樣子,川島千代子便也覺得這一趟總算也是沒有白來的。
第二天清晨,川島千代子在紀繁星的枕邊留下了那本老字典,然後在紀繁星的腦門上深深一吻,便啟程回到了美國。
川島千代子在回到美國以後,身體就變得不太好了。一家人誰也不知道這老太太到底是去了哪兒,去見了什麽人。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會問。
川島千代子在十年以後病逝了,臨終前她把自己的孫女兒拉到床邊,遞給她一張照片,是她和紀天助祖孫倆的合照,照片的背後還寫著一串兒陌生的地址。“如果你有時間,請代我去看看這祖孫倆個,我真的想看看這個孩子長成了什麽樣子?”
於是我的妹妹夏秋冬就這樣嫁給了紀繁星。
夏牧語畢,整個屋子裏的人才算是將我家這個老字典的由來聽得清清楚楚。原本他們是可以像其它警官那樣蠻橫不講理的打斷我和夏牧的,但是他們沒有,他們努力的花了很長的時間聽完了我們所講述的這個一點也不亞於科幻的故事。
其實這本老字典的來曆我們可以說的簡單一點的,比如說我們可以簡化成,那本老字典是我爺爺的老情人給他的。
但是總感覺這麽說稍微有些別扭,爺爺和那個叫川島千代子的女人的故事我不想就這麽敷衍了事。如果可以我多想用一生的時間來和這裏的每個人不厭其煩的講述這個美好又幻滅的故事啊,但是時間對我來說並不是漫長的,時間對我來說很吝嗇,很刻薄。
我覺得時間是恨我的,因為我的小時候丟掉了那麽多塊兒手表。
許久後胖胖的周警官問,“所以你後來為了你爺爺和川島千代子才和夏秋冬結婚的嗎?”
我笑笑,“當然不完全是這個樣子,爺爺說過他並不逼我,一切都隨我自己的意思,但是我也不得不說夏秋冬確實是一個美女,不管我和夏秋冬是不是真的要結婚,然後在一起生活一輩子對我來說也是美事兒一樁,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沈漱盯著我說,“你和夏秋冬的婚姻有沒有和你爺爺紀天助的財產掛鉤?”
我知道沈漱想要說些什麽,但是很遺憾我必須實話實說。“我不知道,至少爺爺從來都沒有和我說過我結婚和他的遺產有什麽關係。”
“不可能。”沈漱聽後失聲尖叫道。
周警官威嚴的瞪了沈漱一樣,然後衝我正色道。“紀繁星,你先去休息吧。明天再和我們講講你的犯罪經過。”
我點點頭,然後周警官就對沈漱說,“帶他去特殊關押室。”
沈漱默不作聲的點點頭。
沈漱送我去特殊關押室的時候,特別寬宏大量的讓我和我的母親單獨呆了一會兒。
我和母親都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我是好奇的觀望四周,而母親則是擔憂的,一臉厭惡的環顧四周。
母親忍不住抱怨道,“這是什麽破地方。”
我無奈的笑笑,“媽,你兒子不過是個普通的犯人,您還打算在監獄裏弄什麽VIP待遇嗎?這樣就不錯了。很好了,我很滿足了。坦白說,因為沈漱的關係,人家對我已經不薄了。”
我背靠著監獄的牢籠,緩緩地坐下,因為全身發熱的緣故我總是喜歡去找一些冰涼的東西靠著,然後把他們捂熱再換另一片冰冷潮濕的地方,以此來散熱。
母親也在我的身邊坐下,她問我,“繁星,你有沒有怪我?”
“說實話嗎?”我故作輕鬆地笑道。
“當然,時已至此,你也沒有說假話的必要了。”
“也是。那我就老實的告訴你。我確實恨過你,我恨不得殺了你,但我最想殺了我自己。可是我沒有那個勇氣。”我看著母親,她實在是蒼老的太快了,可能是因為在美國那種開放的環境住的太久,她的保養並不到位。她的蒼老並不是為了我。她花了兩倍甚至是三倍的時間去照顧別人的孩子。
“如果當初我知道我給你的是這樣的生活和命運,繁星,我絕對不會這麽不情不願的生下你,我倒寧願四處借點錢把你拿掉。對此我很後悔。”
我也笑,“真正開始後悔的時候,才知道後悔根本就一點兒用也沒有。”
母親安慰的摸摸我的頭說,“我真是對不起你。孩子你知道嘛,我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上天把自己的幸福全部都給你。我多希望上帝把你的苦難都給我。”母親說著說著就潸然淚下了。
而我看著母親流下的眼淚,我心裏並沒有湧上一股酸楚和同情,我甚至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我的心裏就像是一股永遠也不會起波瀾的湖,任何風吹草動對我都不會再有什麽影響了。
我平靜的說,“是我的都是我的。我的苦難是我的,我的幸福也還是我的,這是我命中注定的。不過話雖這麽說,我自己也絕對沒有這麽的豁達,如果我受了這樣多的苦才換得和夏秋冬短暫的幸福生活,那我寧願從來都沒有遇到過夏秋冬。”
母親沉默了一下,深深地歎了口氣。她還可以說些什麽,我的人生已然是這樣了,破罐子破摔吧。母親隻是捏著我的肩膀一而再再而三的長籲短歎。
我不是不厭煩,隻是我也沒有什麽好說的,相勸的話,不會說,也不想說。總歸是太虛假,讓人摸不到頭腦的是,明明自己更需要安慰。
“媽,有一件事情我想拜托你。”我也做了一個深呼吸說。“媽,如果夏秋冬生了孩子,您可不可以把他要過來?”
“要過來?”母親訝異道。
我想了想說。“如果孩子生出來的時候我還在,那麽就請你抱過來讓我看看。如果我不在了,您可不可以……”
“不在了?別胡說八道,你可不會那麽早就死的。我告訴你,不管你今後怎麽樣我都會讓你活一天是一天。哪怕是苟延殘喘,我也要讓你活著。”
我苦笑,我對母親說,“媽,把孩子接過來,不要給夏秋冬添麻煩了,帶著一個孩子就很難再嫁了,更何況是帶著倆個孩子,她的負擔太大了。”
母親用力的戳了戳我的頭說,“你啊你,人家夏秋冬是心肝情願的要這個孩子的,她那麽聰明,你以為你想的那些事情她都沒有想過嗎?她也是經過深思熟慮以後才做了這個決定的。她是想要這個孩子的,因為是你和她的孩子,在我回來之前,我們曾經見過麵。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她早就懷孕了,過來的時候還叮囑我她懷孕的事情千萬不能告訴你。”
可能也是因為夏秋冬太了解我了吧,又或者是因為夏秋冬隻是想要兌現她自己和我爺爺之間的諾言。我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但是她肚子裏是我紀繁星的孩子。
於是我和母親說,“媽,我不管夏秋冬是怎麽想的,反正那是我紀繁星的孩子,不管這個孩子出生的時候,我還活不活在這個世界上,這個孩子都應該是回到南城來生活的。”
“這……”母親覺得有些為難。
而我繼續央求道,“媽,如果那個孩子是爺爺的紀真淳,那讓他回到南城,那是無可厚非的。因為那個孩子在夏秋冬的眼裏就僅僅是我和她的孩子,但是在我眼裏,那是我們紀家延續下來的,唯一的香火。我雖然並不信這些,但是我有很強烈的血脈意識,這種意識是我們紀家大院給我的生命的根基。所以媽,無論如何都請您把我的孩子送回來。”
母親含著淚點點頭,她說。“你放心吧,到時候就是我糟老太婆子一個人我也要一個人把他拉扯大了。”
我忙勸道,“那倒不必了媽,您隻要把孩子給我送過來就好了,至於您,您還是回到美國享清福去吧。”
母親手忙腳亂的擦著眼淚,不是沒有時間和我說話,而是已經不願意再和我說什麽了,我也不準備再說些什麽了,一說話就像是在交代臨終前的遺囑一般沒完沒了,事實上我並沒有那麽豐厚的遺產。
“媽,您還是早點走吧,要是可以的話,幫忙跟我家裏的人說一聲,我很好,不用他們惦記。”
在送我媽離開之後,我很安然的享受了這牢獄中的第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