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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他心裏輕視爸卻又不得不佩服爸

  這次下井,竟然出這麽大的事故,這是他們倆都沒有想到的。差一點就見不著鳴鳳了,直到現在還沒有見到。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半天?一天?二天?他和父親都不知道。鳴鳳還有五天要走,她能等到他活著走出這口穿水礦井的那一天嗎?她走他不能去送她,是天大的遺憾,太對不住她,他有什麽辦法呢?


  他不能像《封神榜》裏的土行孫會土遁。哎,世界上真要有土遁法術多好。他又想入非非了。幻想著雙腳一用勁,就從這湫溢的上山巷裏竄出去,破土而出,回到地麵就見著鳴鳳了。挖煤的人都要學會土遁的法術,煤窯的任何事故都不怕了。他最不放心的就是鳴鳳。


  爸,你說地麵上的人現在幹什麽呢?他們會怎樣猜測我們呢?兒子覺得這個問題很有趣味。父親的經驗足,他的分析一定很有道理。父親沒作聲。兒子以為父親睡著了,推推他。父親噢的一聲,仍然沒說話。兒子知道父親並沒有睡,為什麽不說話呢?一定在想什麽心事。


  爸,你是擔心我們還有什麽危險吧?你不是說沒事了嗎?兒子考慮問題最直截,以為父親和他一樣。也許父親搖搖頭,反正他看不見。


  父親一口否定:沒問題,侖輝,這樣的事故我經過,你不要擔心,要不了多久,地麵會抽幹了水救我們出去。父親口氣很明確,很肯定,這使兒子又鬆了一口氣。就好像父親和山神爺是好朋友,山神爺對父親作了許諾,父親就可以對他許諾。父親的話從他小時候起,都是真誠的,兌現的,從來沒有說假話哄騙過他。麵臨如此大的事故,父親對兒子多年樹立的誠信,令兒子對父親的話深信不疑。


  父親還擔心兒子不相信,又說,我最長的時間被穿水事故困了七天。七天啊!我也沒事,被救出來了。我還沒有聽說有人因礦井穿水困了七天的。老人們說,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那是神仙。不過我覺得這窯洞裏的七天,簡直就是一天,也許還沒有一天的時間長。平時我要一餐沒吃飯,餓得手腳發軟。那七天,餓是餓,但也沒有餓得手腳發軟。也就這樣躺著,一動不動。身子本來就軟軟的,就是餓,也不會再軟到哪裏去。被救上去了,一問,嚇了我一跳,整整七天!你放心,不管再大的水,也不會超過七天。七天我都挺過來了,還有什麽挺不過。侖輝,你有沒有這個勇氣,有沒有這個膽量,和爸一道挺過去?


  兒子覺得爸太看不起他了,就好像他不是他的兒子似的,就好像他比他還要差一點似的。他從很早就在心裏有點輕視這個爸。隻因為他是爸,他不能表現出來。


  爸沒有讀過書,沒有文化,一輩子就是種田和挖煤,世界上很多道理都不明白。不過他也佩服他。他這樣走過來,快五十歲的人了,很不容易。就說挖煤的三次事故,別人死了,他沒有死。死裏逃生照理會嚇倒他,但是他養好身體又繼續挖煤。這次事故他帶他脫離危險,是他親眼所見,親身所曆,不得不讓他佩服。


  但是佩服歸佩服,歸根結底還是輕視。逃生算什麽?動物的本能嘛,隻要有了經驗,動動腦子就可以做到。他漆侖輝肯定這輩子要比父親做得好。他在心裏輕笑,把手放在父親的手上,用勁捏了捏,嘲弄道:你說呢?爸笑出了聲:你像爸!

  又一陣沉默。沉默是一座山。大山無語,沉甸甸的,把這一口年產十萬噸的礦井攬進懷裏,小小的一條曲線而已,微不足道。大山毫不理睬父子倆的對話。


  父子倆似乎擔心大山會徹底吞噬這幸存的兩條生命,不說話就是徹底被吞噬的象征。但是,他們實在找不出多少要講的話。父親哪怕一句話也不願意講,一切話都是廢話,多餘的話。兒子心勁很足,沒有被危險嚇倒,使他寬慰。他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兒子畢竟隻有二十二歲,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麵。盡管自己有經驗,也有信心把兒子帶出危險,但外因要通過內因起作用,這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大學毛主席哲學著作,他記住的一句經典名言。


  隻要兒子有信心就足夠了,接下來就是告訴他鼓足勇氣戰勝饑渴,同時保存精力,不要虛耗。俗話說,舌動虛精神。講話是要消耗精力的,少說一句話就少耗一分精力。過去的三起事故,他都是單槍匹馬,孤零零一個人逃生。沒有人說話,把所有的語言都變成精力,儲藏在體內,感覺充實。然後審時度勢,自由發揮,所以餓了七天也沒有餓死。


  但是,不說話太寂寞了,寂寞得有點殘酷。關閉在大山深腹,想起死難的工友,更覺得周圍鬼影幢幢,無力掙紮。就像不會遊泳的掉進深水裏,用盡全身氣力也無法撥開無窮無盡的水幕;而且全身心無所寄托,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辦,好像已經被大山吞進了肚裏,以後就隻有被大山消化、吸收、消失殆盡。


  當然,他非常明確,地麵會千方百計采取措施援救。所謂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是煤礦工人罹難的基本原則。但這是理論,要變成現實還有距離,誰知道什麽時候被救?能否被救?萬一昏死過去,救援人員沒有找到,或者疏忽過去了怎麽辦?種種的意外都有可能發生。這樣就攪得心裏不平靜了。


  雖然自己的外形很安靜,僵臥如死屍,一動也不動,而心裏卻像燒沸的一鍋水,一顆心就在沸水裏煮,地覆天翻,不敢閉眼。生怕閉眼就消失在黑暗中,被永恒的黑暗掩埋,不再醒來;又怕救援人員進來,發現不了他。就側耳細聽,有沒有哪怕最細微的響聲。或者撳亮礦燈,看大巷裏的水少了沒有。而又實在疲倦,閉上眼睛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不知道過了多久還是醒來了。於是把前前後後都想一遍,把可能出現的最大危險都設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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