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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沒有電的礦燈不等於沒有愛的等待

  在極度的黑暗和寂靜裏,物體喪失了有形。盡管是大山深腹,充實著沉甸甸的石頭和泥土,但也如同虛空。相反,本來如虛空一般的意識,反倒如有形的物質,被人所感覺,甚至能看到。父子倆看見自己的各種思想不斷顯現,像晴空下屋頂冒出的嫋嫋炊煙,又像閃著好看光亮的絲綢的顏色,還像實實在在的生活本身可觸可摸。


  他們並沒有感到遠離地麵,遠離親人,還是身處沸騰的生活之中。隻不過現在天晚了,太陽落山了,大家都上床睡覺了。當明早上太陽出來,就會又見麵。父子倆雖然沒有睡在床上,就是因為這場大事故,因此他們的每個思想,每句對話,無不與事故有關。


  兒子不時撳亮手中的礦燈。兒子不像父親那樣。父親早就把礦燈從頭上取下,插在腰間,已經好長時間不亮了。在這永恒的死世界裏,沒有任何時間流動的痕跡,因而也就不需要刻意感覺得到的物體的變動。燈光是最明顯最強烈最不協調的物體的變動,在這咫尺之地的兩人世界最沒有意義最為奢侈最令人傷感。


  兒子手中的礦燈啪地打出一束金黃,從開關的響聲到光亮的射出,在人們平時的感覺裏,幾乎就是同步的:要不就是光亮,要不就是黑暗,非此即彼。但是,處於極靜狀態的兒子卻感到了異樣,覺得開關的響聲和光亮的射出不同步了,被一把無形的刀切割開:啪的響聲好一陣,他感覺足有一、二秒鍾吧。當然,他沒有鍾表計時,感覺不一定準確,但間隔的時間長得令人心癢,也許還不止一、二秒哩!那光才掙紮著射出去。很不情願的,畏畏縮縮的,勉勉強強的。不是平常的鋒利,尖銳和一往無前。就那麽細細的圓圓的,伸出手掌就可以掐住。


  光圈淡淡的印在對麵的石壁上,像杵著一根金黃的棍子,發散不出光輝,除了這一根金黃的棍子,洞窯裏仍然是沒有化開的濃稠的黑暗。


  他的脊背忽地離開石壁坐正,像發現了天大的秘密。一邊不斷地開關,一邊嚷:爸,真是奇怪,這光遲遲不亮,亮了也這麽細,像被什麽東西箍緊了。


  父親伸手按住兒子的手,讓他不要再撳。說,這是地底下太黑的原因。你跟我下礦井一年多,在井下什麽時候都是這樣,又不是今天才不同。不要開燈了吧,別浪費了。最好的礦燈充足了電也隻能連續使用八個小時,我們還不知道要被困到什麽時候呢。


  其實,兒子從第一天下井就感覺到了:這燈光在井下和地麵黑暗中使用,有著明顯的區別,但是沒有今天出了事故後,被困在這小小的上山巷裏明顯。他隻是有點故作驚訝的發問。


  父親這樣說,他並不感覺到道理的新鮮。就是這個道理太奇怪了,也太有趣了。黑暗隻是一種顏色,沒有重量也沒有感覺。他認為所有的黑色應該都一樣,地麵的和井下的也一樣。同樣的光亮,在井下就被同樣的黑暗壓迫得這麽小,甚至被壓在礦燈裏遲遲射不出來。就好像他們也有生命一樣,也會以大欺小,以強淩弱!

  他越想越有意思,當父親的手移開了,又忍不住啪啪撳亮兩次。


  父親發脾氣了,怒道:你這個崽,怎麽就不聽話呢!要討老婆的人了,還像細伢仔!礦燈有什麽好玩的,挖煤一年多了,還沒玩夠?要知道,礦燈就是命,如果發生突然變故,礦燈沒有電了,你說怎麽辦?

  父親的大喉嚨開始大,逐漸小,表明他對兒子的怒吼在有理智地慢慢平息,到後來就是勸說,解釋,平心靜氣,閑聊一般。


  父親說他不小了,討老婆的人了。一陣憂鬱湧上來,他很自然地想到鳴鳳。是鳴鳳送他到井口,他登上行車,行車向井口開進去。那時,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鳴鳳,一直望著鳴鳳笑。許多工友在行車上,大家都是熟人,他不好意思招手、喊叫,他隻能不出聲的笑。那意思很明顯,等著我吧,八個小時後我們就見麵了。鳴鳳也在笑,笑意蕩漾的眼睛含情脈脈,抿著嘴唇分明在說,親愛的,去吧,我愛你!


  他本來不原意下井的,但鳴鳳讓他下。他們約定一年之後結婚。鳴鳳在廣州一家公司打工,三年了,已經提拔為部門主管,工資收入也相當可觀。這次請假十天,就是為的回家和他訂婚。鳴鳳說,一同去廣州吧,就進她的那家公司打工,她會要求老板安排他一個好崗位。


  他何嚐不想去。鳴鳳初中畢業就不讀書了,家裏困難,她也對讀書沒有太大的興趣,早就想著去大地方打工,賺錢解決家庭困難。他很佩服她,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姑娘,三年時間就在公司嶄露頭角。他也要像她一樣創出本事來。但是不能在她的公司創。她是主管了,說不定就在她手下,多沒意思!要幹就要出其不意,讓她也佩服他。


  她說我們還要分開一年,要想念一年,夠苦惱的,不如不想念。每天無憂無慮無牽無掛高高興興做各自的工作,就不苦惱了。我在家還有幾天,就這樣閑著也沒有意思,不如你去下你的井,我在家裏看看書,等著你出井,還多一分色彩,多一分浪漫,又不耽誤你的工作,你說好不好?


  他本想說不好,就幾天時間在一起,還下什麽井!但是他是男子漢,他說不出口。他隻能高高興興答應。


  鳴鳳雖然讀書不多,並不等於不喜歡看書。正好相反,她幾乎手不釋卷。讀了許多文學作品,為人處事就多了幾分智慧和哲理。近些年又讀了許多企業管理方麵的書。文學加管理,在管理上獨創了許多好的辦法,深得老板賞識。


  他們倆一個星期通一次電話,相互之間都很了解。鳴鳳的智慧和哲理他懂,但是不一定像她那樣有意識地去培養和使用。他雖然比她讀書多,高中畢業,還比她大一歲,但人文科學還要向她學。他暗暗學,通過電話學,心裏琢磨學,居然也能英雄所見略同,意趣相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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