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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已到的吊唁者的名冊裏沒有二哥

  時間還早,靈堂裏尚無人照料。大哥形單影隻在靈堂裏瑟縮著,像荒郊野外山坡上不起眼的小小土地廟。土地廟裏還有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兩個木偶,而靈堂裏隻有孤獨的薄薄的一張照片。


  匆匆忙忙趕早市的人不注意,一時還發現不了這裏已增設了一個靈堂。因為靈堂上方綁著的高音大喇叭沉睡未醒,本應繚繞的哀樂無聲無息。當然對於我還是一眼就遠遠發現了鬧市裏的可憐的靈堂。靈堂周圍擺列著花圈,各種顏色的花朵開得正豔。花叢裏慢慢站起高個子的大哥。我看見人叢中的大哥正踮起腳尖向我招手。


  誰說大哥死了呢?我加快腳上撲進靈堂,站在大哥麵前。


  大哥借助黃色閃爍的燭熖朝我笑。我笑不出來。大哥一米七的個子,隻剩下了薄薄一張紙片,你還有什麽好笑的呢?太沒有意思了啊!我沉入遐想中,忘記了應該拈香應該跪拜應該痛哭幾聲,直到我的一個侄女走進靈堂。


  “啊——姑媽回來了;噢——”侄女撲到我的身上,放聲痛哭起來。


  其時我大哥脫離了靈魂的軀殼正躺臥在室內的床上,蒙著白布,像一件家什。等待著火化。人們巳不將他作生前的那個人看。引不起感情的悲淒。悲淒的對象轉移到靈堂裏的那張照片上了。


  喪事以我和大侄兒為主操辦,主心骨還是我大嫂。


  大侄兒二侄兒都在縣交通局工作,一個管交通執法,一個給局長開小車,都是局長眼裏很有麵子的角色。


  他們的父親病重期間,局長親自去醫院去家裏看望。病人一倒頭,局長立即封紅包來吊唁,帶動全局上百人大部分都來了。


  大嫂覺得很有麵子。兩個侄兒更是如此。所有的親戚朋友都是如此。感喟:打三朝看前人,打包子看後人。老郭一個沒有麵子的工人,要是沒有兩個沒有麵子的兒子,死了還能有如此的風光?他老娘去世的時候就差得遠了。


  我母親去世的時候,我侄兒侄女這一幫人,穿著白色的孝服這裏站一個,那裏站一個,低眉垂首,不苟言笑,甚是悲哀孝順的樣子,聽候我們老一班輩的調遣;我們覺得理應如此;雖然我大哥作主,但是他在社會上的人緣關係活動能力不如我;我二哥把自己混同於侄兒侄女一般人,垂手待立,毫無作為。我們覺得難為他了,能如此也就不錯;於是我自然而然成了喪事的掛帥人物,幾天下來累得人仰馬翻。


  失母的悲痛被熱烈的忙碌衝淡,心裏自我安慰:正當大事嘛,忙過幾天就好了,入土為安。好像雙腳不踮地的忙碌,就是為了把年邁的母親盡快的埋進墳墓就皆大歡喜了。事實上喪事的幾天我確實沒有感到徹骨的哀傷或者說沒有時間哀傷。


  我接到大侄兒的電話,聽說大哥死了,我說我立即趕回來,是下意識裏把喪事的操辦權往身上攬,直到在靈堂裏被侄女抱住痛哭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大哥的喪事再也用不著我來辛苦了。


  我進到屋裏,見到大嫂簡單交談後,就知道喪事已經安排得有條不紊。孝子的同事們分工了喪事的各項工作,各司其職,嚴密把關,巨細無漏,不要我操心任何一件事。我隻是盡死者妹妹的身份回家吊唁罷了。


  我鬆了一口氣,而又隱隱的感到一絲的失落。


  大嫂雖說是喪事的主心骨,定基調定原則定大的事項;孝子以大侄兒為主,有決定不下或需要尊敬母親的事要請示我大嫂時,大嫂動動嘴就行,別無它事,一門心思隻管悲哀痛哭死去的丈夫。


  大嫂從來就不是善於表達感情的人。隻有善於表達感情的人才能在丈夫的居喪期間為死者增光添彩:我始終未見大嫂哭過一聲,隻是大皺著眉頭,做著令人很不舒服的痛苦狀。


  我自覺把自己放在陪伴嫂子使其不至太痛苦太孤單太沒有尊嚴的位置上。當此悲痛時間,又不能如平時家長裏短的閑扯,最好的方式就是讓她感覺到身邊有人陪伴。而靜下來,我們姑嫂似又無話可說,都應該沉浸在對大哥去世的哀傷裏。


  對於我來說,昨天晚上在暗黑的車廂裏早就將這一幕發酵過了。發酵過了的麵團反而開始收縮。此情此景,腦子裏隻是不斷回旋大哥幾十年裏我所看到的印象深刻的畫麵,像回味一個個故事:有的故事結束了,不再留下任何懸念,但是塗上了感情色彩,令人嗟歎而已;最吸引人的還是未了的結尾。


  假如大哥不死,又將如何呢?


  我忽然就問:“大嫂,二哥那邊就不來一個人了嗎?”


  二哥有妻子,有一對兒女,我母親去世時他們自然免不了都要來,而大哥去世了就一個也不來了嗎?


  我在回家的路上就想過:他們很可能來,也很可能不來。進到大哥的屋子,看到進進出出操辦喪事的人,大都一身皀白,二哥家要來人,一定也一身皀白,但一身皀白的人群裏沒有二哥家裏的人;我翻看了吊唁名冊,還是沒有二哥的名字。不可能,我們如此親近的關係,還能不在第一時間裏趕到?

  住在老宅裏的二哥一家,相隔這裏不過二、三條街,總不至於落在我這個千裏之外的人的後麵吧?

  開始我不想問。我是有心查看的。除了二哥一家人,我不關心別的人是否來了:該來的會來,不該來的不會來,沒有關係。不過,二哥就肯定該來麽?他是我大哥的弟弟,是我的二哥,大哥死了,他自然該來;但是大哥不是已經同他脫離兄弟關係了麽?他自然不該來;脫離兄弟關係也隻是說說而已,並未采取什麽形式,例如登報、在會上宣布、拿一麵鑼邊走邊敲邊喊讓街上的人都知道。大哥死了,街頭市麵來往多的人都來吊唁,為什麽我們做過兄妹的人反而就不來了呢?難道就不應該把我們之間的這一世情緣了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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