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都是花色小衣裳惹的禍
學生裝不見了,並不等於事情消失了,相反,後麵的事情更嚴重。小夥伴們從此就叫他“範花衣”,這個綽號一直繼續到他7歲上學讀書。
他的書讀得太好了,老師看得起,同學們崇拜,範花衣的綽號實在不相配,而且為什麽叫範花衣呢?說起來源遠流長,當時的小夥伴雖然有的成了他的同學,要他們說起來也一臉茫然,隱隱約約覺得是譏刺埋汰範全有和他的父親。
小夥伴們最喜歡這樣的惡作劇,可以置“敵人”於死地。但是,在小全有七歲以前,我們估計總有三年以上,小全有基本上不與小夥伴們玩,躲在家裏的裁縫店裏,看爸爸剪裁,看媽媽車衣,為他們走腳使口,琢磨一塊完整的布料被剪碎後,怎樣拚湊成一件新衣服。
小全有躲在家裏的縫紉店裏,聽不見了小夥伴叫他範花衣,並不等於影響就消失了。
來店裏的客人看不見小全有再穿時髦的學生裝,好心的人就說,讓孩子穿上學生裝吧,坐在店堂裏,活生生的模特,真好看。別有用心的人說,這麽久了,怎麽不見孩子穿學生裝啦?尾音拉得很長,腔調輕飄飄的,明顯是看範裁縫的把戲。更嚴重的是範裁縫的生意日漸清淡,而柏裁縫家的客人倒越來越多,一些常在範裁縫家做衣服的客人也走了。
範裁縫後來才想明白,他不該逞能為兒子做什麽時髦的學生裝。做了也就做了,不應該後來又不讓兒子穿。兒子從此不穿那件衣,不是正好讓人抓住把柄了?
範裁縫憂鬱不振,對客人很難笑得起來;人慢慢消瘦,臘黃;走路吃力,俯身工作台上剪布,過去半天不伸腰,隻聽見大鐵剪吱吱吱地歡叫,現在沒幾下就放下剪刀,長噓短歎,像胸口壓了塊石頭,無論怎麽伸腰,胸口的石頭就是抖不下來。
有見識的人說,這是限手限的,一定有仇人,應該找功夫更高的人治療。
限手這名堂不能說是迷信,就是醫術再高明的醫生也拿它沒辦法。範老板找醫生看了幾次,不見效,就相信限手的說法。
但仇人是誰呢?自己一輩子老實做生意,從不得罪人。說與人有矛盾,最大的矛盾就是因為兒子的一件學生裝,壞了名譽,壞了生意,要找限手報複,應該是他找,怎麽反而別人還要找他的麻煩呢?
最終他沒有去找懂限手的人治病,在範全有讀小學二年級的時候,範老板死了。
爸爸咽氣的時候,對兒子說,你還記得那件學生裝嗎?範全有眼望著骨瘦如柴的父親,心想,爸爸會死嗎?這時候的範全有很痛苦,想大哭,便趕緊點點頭,淚卻流出來。
“記得就好,記得就好,一個人一輩子就是要講個榮譽。”
父親的遺囑,範全有當時就明白了。講榮譽就是要比別人強,別人有的他要有,別人沒有的,他也要有,從而得到別人的羨慕和讚揚。
他一直想念給他帶來快樂的學生裝。學生裝被藏起來,他的快樂也失去了。他也知道父親不再讓他穿學生裝的原因,就是不讓小夥伴們喊他範花衣的綽號。
他不穿了他們就不喊了嗎?他們照樣喊,喊得他在自家的店裏躲了好幾年,就像過街的老鼠。父親是明明知道的,裝作不知道,從不趕他出去玩,也沒有小夥伴上他家裏玩。
父親太窩囊,他應該拿上衣服,找上柏老板家,叫他說說,這衣服怎麽就有四種藍色了?說不出個道理就掀翻柏老板的工作台;小夥伴們哪個敢喊?誰敢就抓誰,拖他去找他的爺娘,看他有娘生無娘教,少家教。
如果當年父親不收去他的學生裝,他就敢繼續穿下去,誰敢喊他就敢揍誰一頓,要是不服,找他爺娘講理去。
說有四種藍色要什麽緊?裁縫不管顏色,那是紡織廠的錯;說是偷了四個人的布湊攏來的?簡直是天方夜譚,放他娘的狗屁!是哪四個顧客丟了布?敢站出來說話嗎?敢把他做的士林布衣服拆了,一點一點湊在一起,然後指出哪裏少了一塊麽?父親手藝精湛,光明磊落,敢於當著顧客的麵剪裁,哪一點布料作什麽用,哪一塊配哪裏,在抬板上拚湊成衣服形狀,剩下的小碎布都歸了顧客,哪個不是含笑點頭,讚不絕口,高高興興而去?
隨著年齡的增長,範全有懂事多了,不斷地詮釋父親臨死時提到的學生裝。他相信自己詮釋了幾十年的道理,父親都想到了,就是來不及說出來,也無法說出來,隻好出個題目,讓兒子去做文章。他自信這幾十年的文章做得好,在自己身邊發生的大事小事,他都爭取到了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