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蛇精出洞了
來金奇床頭堆著許多書,都是厚厚的大本子,內容豐富龐雜,但並不是裝裝樣子,幾本書永遠一成不變。
他用很快的速度看完了床頭的書,然後又換了新書。
他看這些書主要是上課的時間,除了數學和外語課他還像模像樣的聽一聽,其它的諸如語文、曆史、自習等等,都是他閱讀課外書籍的自由天地。一本厚厚的書,幾乎一天就翻看完了,翻看完了就眉飛色舞地和我講那些很有趣的內容。
盡管如此,每次考試,他的各科成績都很優秀,使我崇拜得五體投地。
除此以外,來金奇的奔跑和遊泳的速度甚至在全校都是第一流的。短跑比賽時,兩條瘦長的腿腳邁動起來,就像兩根急速敲動的鼓槌,令人眼花繚亂;在河裏遊泳,下半身就像梭魚的尾巴,曲屈伸展,一下子就遊出去好遠。因而他被理所當然地吸收進了學校的體育代表隊。
他還對構圖和色彩特別入迷,也就是說,他有繪畫天才,教圖畫課的袁老師常常表揚他的習作,並且在課堂上交給同學們傳閱欣賞。
他對我說:“畫畫太容易了,我腦子裏有許多現成的圖象,照著畫出來就行了。”
他又是學校美術興趣小組的當然成員。
當然,他的這些愛好和特長,我也具備一些,但是遠遠沒有他的能耐,在他麵前,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他很機靈,有膽量,好獵奇,喜歡湊熱鬧,而且辦法很多,常拉著我做他的夥伴。
一天,晚自習的鍾聲敲響,全校學生都進入各自的教室,沸騰的喧鬧似乎被浯溪的山水吸納消融,一切都安靜了。但正值春夏相交,白天的時間很長,晚自習時還絲毫感覺不到夜晚即將來臨。夜晚沒有電燈。我們學校在城郊,而且是湘江彼岸,縣裏限於財力,無法架設電線過河。晚上自習,學生們每四張單人課桌共一盞煤油燈。這時,教室裏自習的課桌都並攏來了,但是自然的光線太亮,大部分的燈都還沒有點上。
我們全班同學都在自覺而緊張地寫作業或溫習功課。我也和大家一樣,唯獨我的同桌來金奇把一本厚厚的課外書攤在作業本上,聚精會神地翻看著。
我們的班主任陸老師——我和來金奇私下常稱他大鵬鳥——如往常一樣不來教室,他相信自己班上學生的自覺性,當然,他更相信自己的威信和管理能力,卻給來金奇的自由主義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忽然,我似乎意識到一陣輕微的騷動,就像輕風拂過平靜的水麵,全班同學都把埋在書本裏的腦袋支愣起來,愕然地東張西望。
其實誰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這陣騷動究竟是誰引起的。
來金奇早就丟開了那本厚書,緊張地瞪圓眼睛,然後,不知什麽時候就不見了人影。
我估計他肯定從教室後門溜出去了,因為我們最後一排開溜是非常方便的。
除他以外,全班同學沒人敢貿然離開座位,都在交頭接耳,東張西望。然後,我們看到了窗外奔跑的人影,感受到緊張的氣氛。
正在這裏,來金奇出現在我身邊,興奮而略帶驚恐地說:“快去看吧,蛇精出洞了!”一邊說,一邊拖了我就走。
平時,我雖然膽小,但是極易衝動,不顧利害;特別是受不住新奇的帶刺激性事物的誘惑,隻要來金奇一鼓動,我也往往改變本性,變得膽氣如牛。
這時,所有的緊張的氣氛強烈地感染了我,我不顧一切,跟著來金奇就往門外跑。
臨出門時,我以片刻的猶豫掃視了全班同學,特別是近旁的幾位同學,我見他們的眼光都投向了我們倆,並且都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跑出教室,便匯入人流。
我一邊走一邊想,啊,蛇精出洞,多麽神奇而富有刺激!要在平時,隻要在草叢中看見一條小蛇——實際上我隻見過一、二次小小的如泥鰍一樣的蛇,多麽稀少的動物——靈巧的蜿蜒而去,我都要被嚇得汗毛直豎,冷汗浹背,但是現在卻是去看蛇精啊!
蛇精隻是傳說中才會有,現實中真有這種東西嗎?顧名思義,由蛇而精,那可是妖怪一類的東西,神通廣大,變化無窮,我們都是肉身凡胎,敢去接近嗎?但是這麽大一股人流,我和來金奇混在這裏,尤如兩滴小水珠,何況蛇精這個神奇的字眼有著極大的誘惑,無論如何,就是葬身蛇腹也在所不惜了。
人流湧出校門,直向左邊的一條大路。
順著這條大路,不上200米就是浩蕩的湘江河,湘江河緊挨著高聳數十丈的浯台懸崖流過。這懸崖以及崖上的景物,就是浯溪的主體。
懸崖如窈窕的古代美女,俯首在清碧的江水上洗濯悠長的秀發。崖上茂密的青枝綠葉就是美女的秀發。
在校門到河邊的中段,大路的左邊,懸崖的後山坡下,有一株巨大的樟樹,樹圍有丈餘之粗,樹皮層疊,溝紋斑駁,枯焦嶙峋,而於褐黑的蒼老之中浸潤出青綠的顏色,表明這株大樹雖老而內涵的生命力卻極其充沛。
樹下頑強地從土裏掙紮出來的粗大的樹根在大樹的四圍盤踞著,如大樹的慓悍的衛士。
樹頂的枝杈肆無忌憚地伸向廣闊的天空,如一把撐開的大傘,給大地投下巨大的陰影。據記載,這是一株宋代的樟樹,已有千餘歲年紀了。
所謂蛇精出洞的地點,就在這株大樹下。
這時,密密麻麻的人群,都站在校門的方向,在薄暮的霧靄中,呈半月形圍住這株大樹,而靠河的另一方向,卻沒有人敢走過去。
在人群的前麵,是學校的幾個青年教師,其中最顯眼的是教體育的陽老師。陽老師還兼管著學校的治安保衛。
陽老師有著非常發達而堅韌的肌肉,壯實的中等個子如一座鐵塔。站在他的身邊,會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向你逼來。
他雙手托著一支嶄新的獵槍——我是第一次見他拿著這支槍——臉上是豪邁的勇毅和驕矜的冷笑,在人前毫不在乎地走來走去。
被半月形包圍圈住的老樟樹,無疑是人群和獵槍監視的囚犯。
“陽老師。”來金奇壓低著嗓音喊。
陽老師轉過臉,見是我們倆,臉上有了親切的表情,說:“來金奇,你們也來了。”
“陽老師,蛇精在哪裏呀?”來金奇迫不及待地問。
“什麽蛇精!造謠生事,不要跟著亂說,趕快回去上課。”陽老師的語氣嚴肅起來,說完就不理睬我們,托著槍走開了。
來金奇意尤未盡,眼睛東轉西轉,不斷向身邊站著的其他同學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