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殘缺的美也是福
婚後的米沁並沒有出現常支書，即她的公公所預言的那個奇跡。她的那個有規律的昏沉還是在繼續；平時沒事的時候，還是喜歡掏出裝錢的小皮包，凝視夾層裏自己的那張照片。
常時金暗地裏觀察了好長時間，一直不得要領。他拿過米沁手時的皮包，端祥著裏麵妻子年輕時的小照片，說：“多可愛的照片啊，隻不過時間太長，已經開始發黃了。”米沁眨著眼睛望著他，好像聽不懂他說的話。“換一張我們的結婚照吧。”他說著，就要用手指把照片從皮包裏透明的塑料片下摳出來。米沁一把搶過去，厲聲說：“你少管閑事吧！”他沒想到妻子竟然為這麽一件小事，向他發這麽大的脾氣，怔了怔，迷惑莫解，趕緊送還了皮包。
皮包到了手上，她立即恢複了平靜。她十分珍視地將皮包揣在胸前，眼裏現出迷醉的神態，卻毫不理會眼前的丈夫。她的整個世界仿佛就在那個小小的夾著照片的皮包裏，除此以外什麽都不存在。
這就是她的所謂的疾病。
他覺得妻子的病太奇怪，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如果說是一種病，就應該歸入精神一類，那麽就是精神病了。這樣一想，驚出了一身冷汗，米沁這樣好的女人，他常時金的妻子，怎麽能是精神病呢？不，不可能，他決不能將自己的妻子看作精神病。何況，她這樣的所謂症狀，怎麽能說是精神病呢？她隻是迷醉地坐著，手裏拿著夾有照片的小錢包而已。她別的什麽精神病的典型症狀都沒有，既不大吵大鬧，更不東走西走，實在不能算作什麽問題。但是，哪有正常的人是這付模樣的？她為什麽在固定的時間裏癡呆呆的什麽都不知道，隻對她的過了時的小照片入迷？那張黃色的小照片有什麽好看的？用現在的眼光看，不就是一張泛黃了的當年的小丫頭的照相嗎？別說她自己，就是他也看不出照片上當年的米沁有什麽特別的魅力。他左思右想，實在不解其中的奧妙。
妻子這樣的情狀雖然無關緊要，卻也事涉荒唐，並不雅觀，對人難以啟齒，多少也讓他放心不下，揮之不去。他不甘心就這樣下去。他要不斷觀察，從中找出問題的症結。
一個星期日，米沁仍然呆呆地看著皮包裏的照片。常時金天真地認為，問題就出在那張照片上，他要藏起那張照片，米沁沒了凝視的對象，也許毛病就慢慢好了。他試著拿開米沁手上的皮包，米沁也沒有抗拒。他心裏竊喜，坐在一邊繼續觀察。一會兒，麵色漠然，全身不動的米沁突然像變了一個人，渾身顫抖，焦灼不安，失魂落魄，歇斯底裏發作起來。她用手盲目地翻看自己的口袋，繼而在周圍的家俱上四處摸索，口裏不停地念叨著：“我的照片呢，我的照片呢。”如果不還給她皮包，她就會這樣不停地折騰下去，直到疲憊昏倒。
常時金看傻了眼，一時不知怎樣來製止這種發作。過去，長時間以來，米沁在這一天從早到晚看著皮包裏的照片，安靜而毫無危險，沒想到稍稍作出改變，竟惹出這樣的亂子，這是常時金沒有想到的。他不敢自作聰明了。立即拿出皮包，塞到米沁手裏。米沁哆嗦著，飛快地打開皮包，激烈的躁動很快安靜下來。
除此以外，米沁確實算得上好妻子。在工作上，她沒有麻煩，始終受到學生和家長的尊敬，老師們也公認她是業務能力最強的同事。婚後，他們的新房一直布置得很有條理，永遠保持著清清爽爽一塵不染。她做事有著奇跡般的快速和簡練，看似複雜的家務活，三兩下就處理好了。常時金在煤礦上班，因為身體好，年齡不大，也因為老實，從沒想到要改變工作條件，就一直在井下工作。井下的事有危險，也很辛苦，不過習慣了也就不當一回事了。特別是結婚後，他有了可意的妻子，就覺得工作再危險再累也是幸福的。
煤礦不遠，他每星期工作6天就可以回家享受家庭的溫馨。其實，這個溫馨是不完全的。他為了在星期日照顧米沁，給礦裏講清了特殊情況，當然，他沒有實說這個毛病，他隻說妻子身體不好，他要在這一天陪妻子看醫生，為她熬藥。而且這是一種慢性病，需要很長時間。礦裏很關心職工的利益，像常時金這樣工作從不講價錢的青年，更應該值得關心，就安排他一個星期日不上班的固定工作。後來見他文化程度高，就調到地麵搞材料保管。這樣，他就能每個星期日很自然地在家照顧妻子。
常時金每到星天六下午就可以回家。他可以享受半天和一個晚上完全的天倫之樂，而第二天妻子就人在心不在地人事不省。說是照顧，實際米沁也不需要。她不說話不吃東西不亂走，常時金隻是在旁邊守著。他可以做家務，或者把妻子鎖在家裏去種自留地。他仍然覺得很幸福，因為他守著妻子，妻子也守著他。他們是相濡以沫，是前世結下的緣。
不過，米沁從來沒去礦上，也不知道那個國營煤礦在什麽地方，是個什麽樣子。她曾經提出要去看看，常時金卻不讚成她去。他是個工人，雖然是個管理員，條件也很艱苦，妻子到那種地方去，就覺得有點對不住她。
礦裏有時候來人找他，看見了米沁，不敢相信常時金有這樣一個出色的妻子。米沁對丈夫的客人總是熱忱，更使人們覺得常時金的妻子不但漂亮而且賢惠；如果不賢惠，一個學校的女教師，怎麽會嫁一個煤黑子呢。議論在礦裏傳開，凡是認識常時金的，都要找個理由來他家，其實都是來看他妻子的。看過後都認為名不虛傳，很羨慕他，把他的家庭列為礦上第一流的幸福家庭。常時金便常常感到自豪，感歎自己的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