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命運選擇了從不放在心上的人
常支書的話果然不是說起來安慰老米的。當小常下一次來米家的時候,對米家的人似乎顯得更親近了;以前說話作事還有點拘束,至此已完全去掉。
小常坐在米沁的辦公室裏,沒頭沒腦地說:“我知道你老是說自己年輕年輕,不願意結婚的原因了。”
米沁覺得很有意思,就說:“你講講,是什麽原因呢?”
小常又說:“我還知道你是個了不起的人才。當然,我過去就知道,隻是沒有現在這樣深刻。我們從小長大,我一直很佩服你。你心地善良,性格溫柔,總之什麽都好。我下決心這一輩子要跟你在一起,任何力量也阻擋不了。”
米沁反覺得小常有點神經兮兮的,調皮地眨眨眼,說:“你今天碰到什麽啦,說話前言不搭後語的,老老實實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小常欲說又止,弄得米沁很煩,就說:“不說就算了,我也不想聽。”
小常見米沁不耐煩,擔心她真就不聽了,趕緊說:“好好,我說,我說,但有個條件,我如果講對了,你要答應和我結婚。”
“如果不對呢?那你就別再來了。”
米沁不相信小常能夠說出她的秘密,她正好借機避開他的糾纏;她也沒想到這輩子要和眼前這個人廝守在一起。
小常就和她一言為定。
當小常把父親告訴他的話講出來後,米沁不由大吃一驚。這是誰當了叛徒,竟然破壞約定,把秘密一五一十全抖落出去?她不甘心輕易失敗,做眼前人的老婆。
自從小常纏上她,她從來沒有放到心上去。她隻是覺得好玩。但是,有時也不得已去想想與眼前人結婚,將是個什麽樣的結果。當然,結果是不堪設想的,這一輩子就在這塊土地上生根開花結果了。
她想,常時金雖然是個國家工人,卻是個挖煤的,是另一個烏黑世界的奴隸,比一個農民好不了多少。她想像不出,眼前的這個人能跳出那個烏黑的世界。因為這個人雖然是個高中生,也是身材高大,相貌還過得去,卻怎麽也看不出輕靈的秀氣和不甘沉淪的氣質,做起家務和地裏的農事,是那樣專注和心滿意足,難道這就是她米沁的夫君?當她想像小常的時候,虛空裏老是出現倪雲飛的迷人風彩,兩相比較,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自覺地就站在倪雲飛的身邊,去肆意地嘲笑另一個可憐蟲。
小常複述父親所說的話時,米沁靜靜地,一言不發地聽著。小常以為麵前這個親愛的人被自己征服了,心裏正在得意,再仔細看去,卻發現米沁漆黑的眉眼裏彌漫了憂鬱,茂密的睫毛閃出了淚光。
他不知道米沁是怎麽回事。他並沒有胡編亂造從父親那裏聽來的情況。他隻是個忠實的敘述者,其目的無非就是表明自己根本不在乎她的那個小毛病;他還要拿出男子漢的氣度,來承擔未來妻子的痛苦。不管米沁的毛病是由什麽樣的刺激造成——那樣一種莫名其妙的毛病。很可能是精神刺激——他有的是耐心、誠心和責任心。
他和父親一樣,對米沁看法很好,很久以前就傾心於他;曾在父母麵前明確表示,除了米沁,他是不會和別人結婚的。昨天晚上,他回到家裏,父親把米沁的情況講給兒子聽了。他還擔心兒子改變主意,反複說明米沁的小毛病並不影響什麽。誰知兒子十分同情米沁,覺得米沁太可憐了。他後悔以前不知道隱情,甚至還在心裏抱怨她的不近情理,看來是完全錯怪了她。他當時就有一種衝動,想要立即找到米沁,去安慰她,鼓勵她。在他的心裏,他早就把米沁當作自己未來的妻子了。
當年,米沁的父親找到他父親,要求讓米沁去當民辦教師,他知道後對自己的父親說得很堅決,不管阻力多大,也要滿足米沁的要求;米沁一走上講台,時過不久,大家都在說老米家的女兒當老師如何有本事,在她的教育下,有名的懶鬼調皮鬼都變好了,就覺得被誇獎的雖然是米沁,而感到自豪的卻是自己;他本來是個老實人,不像別的青年,看到了好姑娘,就死乞活賴的纏著,軟的硬的隻要做得到,不擇手段也要把人家搞到手。他對米沁一片誠心,決不使米沁和米沁家裏人對他有一點不好的看法。他要等待最佳時機。沒想到經驗豐富的支書父親探了虛實後麵授機宜,逼迫他學習那些厚臉皮的做法,到米家去賴著,見事做事,見飯吃飯。他自然感到很難為情。但這事比不得別的,是一輩子的大事,是關係到他所追求的美夢能否實現的關鍵,他終於硬著頭皮跨出了這一步。跨出這一步,在他走過的20多年的生命曆程裏,無疑是件震天動地的大事,就是在他以後的歲月裏,也是永遠值得大書特書的偉績。
他沒想到米沁會流淚,頓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便莽莽撞撞用手去揩。米沁撥開他的手,扭過身子,自己掏出手帕揩幹淨了,說:“我沒什麽,你先回去,讓我安靜一下。”
小常無可奈何地離開了。
米沁陰鬱的心情愈來愈濃。她知道自己的眼淚是對過去歲月的告別,是對自己在心裏不知道閃現了多少次的美夢,驟然破滅的哀悼。她知道自己已經無法逃脫命運的主宰。
這時,她想起了當年離校前夕的那個夢,那個無緣無故出現在夢裏的常時金。這麽多年過去了,她也不是被動地接受命運的作弄,她試圖反抗過。她看過一些書,知道幸福的婚姻是要靠自己去爭取,但是她無從爭取,因為她連常時金現在在哪裏都不知道。她找過一些同學打聽,有來往的同學沒有人知道,就像這個人從來就不存在過,從來就是在夢裏出現而已。她隻能認命了!
她覺得去追究誰是泄密者已無關緊要。她服從了命運,不久就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