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距離阜成門橋最近的醫院是北京大學人民醫院。


  往日秩序井然的人民醫院在這一刻亂作一團。


  好幾輛救護車和警車停在醫院門前, 十多個醫生和護士擁簇著幾張擔架從救護車上下來, 有的扶著輸液管、有的擦拭著傷患流出來的血、有的輕聲細語地安撫著傷患——葉歧路他們從“黃蟲麵的”裏跑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麵。


  他們跟著醫生跑了過去,尋找著相識的人——剛走進醫院大堂,傷患們的血就已經染紅了半個擔架了,有的在哭喊、有的在□□、有的幹脆沒了聲響,也不知是昏過去了還是抱憾離世。


  向周圍人仔細打聽過後,葉歧路才知道今晚阜成門橋下不僅僅是“車禍”這麽簡單一個詞語可以形容的, 而是“連環車禍”。


  “人呢!”滌非都急紅了眼睛,抓著趙誌東胳膊往死裏搖,“小白和小五呢?”


  趙誌東也暈頭轉向了。


  葉歧路拉住了滌非, 安慰般拍了下他的手,“你先甭著急, 咱們去那邊兒問問警察。”——這時候他們對警察是下意識的敬畏了起來, 都不叫雷子了。


  一行人走過醫院大堂來到門口,隻見從遠處又行駛過來兩輛救護車,在車子還沒停穩的時候, 車門就已經被打開了,顯然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醫生們在拚命的爭分奪秒。


  白衣天使們嘩嘩啦啦從救護車上跳了下來,以及車上那些像血粽子一樣的人。


  “海榮!”


  趙誌東這一聲嚎叫都破音了。


  從救護車上一連推下來三個人, 都是葉歧路和滌非不認識的。


  後來葉歧路等人才知道, 這三位就是大名鼎鼎的M-ax樂隊的主唱、貝斯手、鼓手。


  滌非張大了嘴巴。


  麵臨這樣的人間慘劇,他再也沒辦法冷血無情地在這個時候隻顧著問他的兄弟顧小白和衛武了。


  等了兩分鍾,後麵沒有再來救護車了。


  最後一位醫生關上了最後一輛救護車的門。


  葉歧路走上去與那位醫生肩並肩, “大夫,剛才那三位是最後的傷患了嗎?”


  那位醫生腳步匆匆,頭都沒抬:“嗯。”


  葉歧路接著問:“可是我的朋友也被卷進車禍裏了,他們去了哪兒?”


  “如果不是後麵兒的,那就是前麵兒的,已經被推進護理室或者手術室了。”


  葉歧路慢慢停下了腳步。


  先來了啊……


  他又抓住一位端著醫藥用品路過的小護士,“不好意思啊,護士小姐,我能不能問你打聽一下,剛才車禍送來的第一批傷患在哪兒?”


  “哦——”那小護士轉過身,順著醫院的走廊朝後一指,“你走到頭,最前麵兒的第二護理室,如果傷的不重就會在那邊兒——”說著又朝上一指,“如果是重傷那就在二樓和三樓的手術室裏。”


  “謝謝您啊。”葉歧路說完就跑回醫院大堂,趙誌東和他的那些朋友跟著最後推出來的三位去了搶救室,大廳裏除了路人,就隻剩下滌非了。


  葉歧路衝滌非一招手,“大非,顧小白他們在這邊兒。”


  滌非聽到葉歧路的話,雙眼直冒光,跟著葉歧路大步流星地跑到了第二護理室。


  一推開門,就看到顧小白和衛武分別坐在病床的頭部和尾部,兩個人都掛著藥瓶,腦袋上纏著厚厚的繃帶。


  他們聽到開門的聲音回過頭。


  “我操!”滌非由衷地鬆了一口氣,“他媽的嚇死老子了!”


  顧小白和衛武麵色都有些沉重。


  滌非走了上去,挨個查看了一下他倆兒,見確實沒什麽大礙了,才問:“怎麽了啊?”


  葉歧路輕輕關上門。


  顧小白長歎了一聲,“甭提了!”


  “你們是從大堂那邊兒過來的?”衛武問,“海榮他們呢?”


  滌非正站在桌子前給顧小白和衛武倒水,聽到衛武的問話猶豫了一下,最終如實回答:“他們……情況很差……不知道還能不能……”


  後麵的話滌非沒有宣之於口。


  但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含義。


  “甭管他們這次是命大還是什麽,反正是攤上大事兒了。”顧小白接過滌非遞給他的水,隻抿了一口,止不住的長歎,“海榮這個傻比癮君子,我他媽對他真是夠夠的。”


  葉歧路眯了下眼睛。


  癮君子?

  他出聲打斷了顧小白接下來的話,“易雲舒呢?”


  衛武豎起拇指點了點身後,“旁邊兒,第三護理室。”


  葉歧路二話不說就離開了第二護理室去了第三護理室。


  易雲舒背對著門口坐在沙發裏,掛著藥瓶的手上還夾著一支燃至過半的香煙。


  他的傷勢看起來比隔壁的二位輕了許多,至少腦袋上沒纏那麽厚的繃帶。


  易雲舒回過頭。


  ——隻有臉上擦了幾處傷。


  葉歧路用腳帶上門,“掛水還抽煙?”


  易雲舒雙目通紅地看著葉歧路。


  給葉歧路唬了一跳。


  “我現在特別慌——”易雲舒啞著聲音緩緩地說,“我真的特怕,他們……”


  易雲舒的尾音已經有了哽咽。


  葉歧路走到易雲舒身旁,輕輕地將那支煙從他的指尖抽掉,按滅在窗台上,“別想了,這又不是你的錯。”


  時間靜靜流淌了五分鍾。


  易雲舒慢慢開口:“我想上廁所。”


  葉歧路:“……”


  他抬眼看了看掛在鐵架上的藥瓶,伸手摘了下來,“走吧,我陪你去。”


  在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的時候,醫院可沒像現在這麽人性化,連獨立衛生間都沒有,更別提什麽掛藥瓶的地方了。


  所以那會兒病人若是沒家屬在身邊,就隻能叫護士陪同了。


  葉歧路伸著胳膊提著藥瓶,寸步不離地陪著易雲舒。


  “滋——”


  易雲舒自己撒尿。


  滋滋的聲音斷斷續續,最後消失殆盡,可易雲舒原地不動了。


  葉歧路在旁邊抻得胳膊都酸了。


  撒完尿還要繡個花兒?

  葉歧路轉頭臉看著易雲舒,目光往下略略掃了一眼,“想什麽呢?提褲子啊,還讓我給你提啊怎麽著?”


  “…………”易雲舒停頓了幾秒,“沒帶紙啊。”


  葉歧路:“…………”


  事發突然,他去哪兒給他偷紙去啊。


  “大小夥子窮講究什麽啊,”葉歧路換了一隻手提藥瓶,“你抖一抖就得了。”


  易雲舒:“…………”


  出於極端的個人衛生問題,易雲舒絕對不會“抖一抖就得了”。


  眼看著兩個人就要這麽相持不下了。


  葉歧路的另一隻胳膊也酸了。


  他又換回了之前的手。


  又過了一分鍾。葉歧路實在扛不住了,隻好用手一本正經地幫易雲舒擦了擦,“行了吧,趕緊提上褲子回去。”


  易雲舒直勾勾地盯著葉歧路的臉蛋,幾秒鍾後慢悠悠地提上了褲子。


  路過洗手池的時候,葉歧路死命地搓了半天的手。


  “…………”易雲舒無語了,我有那麽髒嗎!


  兩個人往第三護理室走,還沒到門口,就看到了好幾個穿著警察製服的人。


  領頭的那位葉歧路和易雲舒都再熟悉不過了。


  那是鄒隊長。


  鄒隊長一看到他倆同時回來,葉歧路還幫易雲舒提著藥瓶,就笑了出來,“我早就說你們兩個狼狽為奸了吧——易雲舒,怎麽樣?醫院剛剛發布了死亡通知書。”


  葉歧路和易雲舒異口同聲地叫:“什麽?!”


  連第二護理室的門都猛地被拽開了。


  顧小白他們衝了出來,滿臉難以置信:“你說什麽?!”


  鄒隊長豎起三根手指:“三個。”


  “你說什麽?”易雲舒走上前一步,與鄒隊長呈對峙狀態,“你他媽再說一次!”


  “我再說幾次也沒辦法改變這個既定的事實。”鄒隊長繞著易雲舒走了一圈,又看了看顧小白和衛武,“他們是癮君子,這個你們是知道的吧?他們上車之前吸了粉兒,你們會不知道?敢讓吸粉兒的人開車,隻能說你們自己嫌命太長不打緊,憑什麽釀成那麽大一起連環車禍?大過年的,傷患、家屬、醫生、護士、交警、刑警、司機、環衛工人……連累那麽多無辜的人?”


  顧小白直接和鄒隊長對嗆起來:“我們不知道!他們吸粉兒是他們自己個兒的事兒,我們在後台從來不在一起,又沒長透視眼,我們上哪兒知道他們幹什麽了?再說了,我們算什麽人啊,人人都要跟我們匯報?人死了,就開始拉不相幹的人下水了?”


  鄒隊長嘴角抽搐著笑了一聲,“你丫是不相幹的人?”


  還沒他們再有什麽反應,鄒隊長像之前無數次那樣,大手一揮,“給我抓起來!”


  一群警察圍了上來。


  易雲舒被抓的同時也捎上了葉歧路。


  “等一下!”易雲舒一把將手背上藥瓶的針拽了出來,站到葉歧路身前,“這事兒跟他沒一毛錢關係,我跟你們走,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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