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再說一遍怎麽了?你丫嚇唬誰呢?”那個小二流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看給你丫能個兒的, ”葉歧路漫不經心地掏了下耳朵, 用眼角的餘光斜著那小子,“不是我收拾你的時候了?”
“你……”
想到葉歧路那一腳飛踹,那小子也是氣不打一處來了,也不管那個長發小子還等著葉歧路彈吉他呢,擼著袖子就想上去茬架。
下一秒就被老何從後拽住了領子,“你丫給我回來!鬧什麽鬧!”
葉歧路滿臉無害地對老何聳了下肩膀。
雖然那小子倍兒想收拾葉歧路, 但在老何麵前他又不敢造次,隻好氣呼呼地坐回位置上,腦袋一扭, 誰也不搭理。
“怎麽回事兒?”老何的目光在三個人的身上掃了一圈,“你們認識?你們壓根兒不是一道人, 怎麽會認識的?”
三個人一時間集體緘默。
“歧路, 你過來。”老何衝葉歧路招招手。
葉歧路想了幾秒鍾,邁開步子走了過去。
老何:“你說。”
“說來話長了——”葉歧路抿著唇微微一笑,“好吧, 那我就長話短說了吧。”他輕輕抬起下巴指了指那個名為“小輝”的小子,“那一位, 大概五月份的時候,我和滌非去隆福寺那邊兒的遊戲廳玩兒, 不知道他從哪兒鑽出來的, 非說什麽他北哥說我是天才,要讓我彈吉他——”
葉歧路進行結案陳詞:“簡直不知所雲。”
“而這一位呢……”葉歧路剛說了幾個字,那個小二流子就轉過臉, 惡狠狠地瞪著葉歧路——葉歧路又微笑了一下,“假期的時候,我們都在民族文化宮前麵廣場彈琴,然後他邀請我加入他們的圈子,被我飛了一腳——”
葉歧路再一次結案陳詞:“隻能說是醜人多作怪。”
“你小子!”
那人猛地大叫一聲,拍案而起。
“吵什麽!坐下!”老何一發話,那小二流子咬牙切齒臉都憋紅了也不敢出聲兒。
“我都沒想到你們竟然早就認識了,”老何笑著拉過葉歧路的手,溫柔地拍了幾下,示意他按耐住脾氣,“既然在我這兒遇到了,好歹賣我老何個麵兒,就此翻篇兒吧。”
葉歧路無所謂地笑了一下。
小輝呆呆站在原地,一臉狀況外。
而那個小二流子不滿地“切”了一聲。
“怎麽華子,你丫很不服?”老何戳了一下那華子的腦門,“歧路是我們這邊兒有名的優等生,你還別不服。”
那華子委委屈屈地小聲嘟囔了一句:“彈吉他和學習好壞有個球兒的關係哦。”
“是沒關係,”老何說,“但是你也不想一下北候之前為什麽對你們說那些話,他為什麽要信口開河一個圈兒外人呢?”
華子回頭和小輝對視了一眼。
他們當然不明白啊!
“唉,何叔,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們也無話可講了,天兒也晚了,我們先告辭了。”小輝禮貌地說完,就拉著華子的胳膊。
華子被小輝拉到豆汁兒店的門口,心裏還是堵著一口氣,扒著門框指著葉歧路,叫囂道:“你什麽水平我門兒清兒,你丫就是一菜鳥兒,給小輝提鞋都不配,不信的話,就拿起你的吉他來戰!”
葉歧路幹笑了兩聲,說了三個極其任性的字:“我就不。”
“走吧。”小輝又拉了華子一下,意有所指地說:“你都知道他姓甚名誰家住何處了,還愁以後沒機會碰麵兒麽?”
轉眼間華子就被小輝帶走了。
老何倒了兩杯茶,招呼葉歧路過來跟他下棋。
“你也別在意那兩個。”老何執起一枚黑子,“他們人挺好的,就是年少氣盛。”說著他笑起來,略略抬眼掃了眼葉歧路,“你不也是一樣的嗎。”
“他們兩個我就沒放在過心上。從小到大,我招到的仇恨值多了去了,莫名其妙的被堵的次數都計不過來,滌非之前不就是例子嗎。”葉歧路笑了一下,邊落下白子邊問老何,“我納悶兒的是那個李北候,他到底想幹嘛?”
“李北候啊……”老何想了想,“其實我覺得吧,他當時放出有關於你的風聲兒,倒不一定是針對你,更多的像是針對‘秘密’。”
葉歧路眉毛一挑,“‘秘密’?”
“是啊。”老何將聲音壓低,“雖然說現在搖滾圈兒不大,北京乃至全國真正玩搖滾、懂搖滾的人也沒幾個,圈兒裏的大家在地下世界裏苦苦掙紮,都是懷揣著夢想的熱血激進的叛逆分子,但還是那句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葉歧路端起茶杯,細細品茗那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叫吃!”說著老何從棋盤上撚起兩枚白子,放到一邊,笑了笑才說:“而且,這麽久了,你對我曾經是玩搖滾的,就沒有什麽想問的嗎?”
一報還一報,葉歧路也吃了老何的兩枚黑子,“有!而且太多太多了。不過這種事兒,除非當事人自己個兒想說,否則我是絕對不會問的。”
“好孩子——”老何滿臉欣慰,在剛剛葉歧路吃過的地方落下一枚黑子,“我算是北京第一批玩搖滾的,那會兒是1980年吧,我們樂隊是北京第一支搖滾樂隊。現在最當紅的方曉都是我們的後輩兒。三年後,我就放棄了搖滾,寧可回來跟著老爸做豆汁兒。”
葉歧路思考了一會兒——他的腦海中重演了之前在迪斯科撞到顧小白在廁所的那一幕——他仿佛明白了一些,但他無法口無遮攔地說出他猜想,隻有順水推舟地問:“為什麽?”
“因為這是一個十分操蛋的圈子。”老何微微歎氣,稍有敗興地說,“打四五十年代那會兒,國外開始有搖滾開始,直至今兒,這個圈子都無法與暴力、毒丨品、犯罪、濫丨交這些操蛋的詞兒撇清關係。表麵上他們有多麽的鮮衣怒馬,背地裏就有多麽的泥濘不堪。”
葉歧路指尖捏著一枚白子,卻遲遲沒有落下。
老何說:“所以在之前我才一再對你囑咐,如果想玩,先來找我。”
真相太赤丨裸裸——
他突然想起鄒隊長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你不要天真的以為我僅僅是因為他唱了一首小黃曲兒就要置辦他——”
再聯合後來,過了半年,鄒隊長還是要把易雲舒給抓住。
這裏麵的錯綜複雜也許並不是他想想的那麽簡單。
而易雲舒,也許那晚教葉歧路彈吉他的,並不是真正的他。
兩個人安安靜靜地下了一分鍾的圍棋,老何故作輕鬆地聳了下肩,“話又說回去,李北候針對‘秘密’也情有可原,眾所周知‘秘密’沒有吉他手,易雲舒的吉他水平基本上鶴立雞群,他是打心眼兒裏誰也看不上,主唱兼吉他的不少,但樂隊還是會有專業吉他,像他們樂隊那樣沒吉他手的是獨一份兒了。”
葉歧路擰了下眉頭,“那和李北候到處散播我的謠言有什麽關係?”
“也不算是謠言吧?”老何挑眉逗了葉歧路一下,“其實這個問題多麽好理解啊——他是怕易雲舒教你!你的天賦確實是拔尖兒的,很快就能上道兒了。李北候也知道那些臭小子聽到他的話肯定會找你的麻煩,先讓你打心眼兒裏不爽吉他和搖滾,他就成功一大半兒了。”
葉歧路:“…………”
“不過,我跟李北候說過你的情況。”老何把玩著手中的黑子,猶豫了許久落在棋盤,“你可是正兒八經的清北的材料兒啊,怎麽可能進那個爛圈兒跟他們鬼混呢?”
葉歧路最後落下一子,模仿著老何的樣子也挑了挑眉,逗趣道:“185,我贏了!何叔叔在我這兒已經連敗多久了?”
老何:“…………”
猝不及防又輸了……
周末的時光,葉歧路用寫作業和彈吉他給打發了。
轉眼又到了周一。
早晨葉歧路和滌非一起上學——滌非在讀大專,和二十六中雖然不是一個方向,但勉強可以共同走上幾段路。
晚自習結束後葉歧路一如既往地留在學校裏彈吉他。
月光如流水一般傾瀉在花壇上,一朵不甘寂寞而斜出的紅色薔薇溶於月色,仿佛被籠上了一層輕紗。
坐在教室窗台上的葉歧路,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一枝獨秀”的場景吸引過去了。
如果以“一枝獨秀”為主題創作一段小調呢?
葉歧路一邊想著,一邊輕輕撥動琴弦——滿腔的靈感隨著指尖一點一點的掀開它的冰山一角。
一段簡單又唯美的小調就在月光和薔薇花的陪伴下完成了。
幾分鍾的時間,葉歧路的手指都搭在琴弦上沒有拿下來。
然後,一串輕柔的吉他聲從遠處飄蕩而來——
葉歧路一下子被驚醒了過來。
這是……
對方仍舊是以葉歧路的小調開場——剛剛完成的那一段。
最開始的時候,對方彈得很輕很輕,好像是女孩子半嬌半嗔的輕聲細語,小心翼翼地守護著含羞待放的薔薇花苞——隨著按弦的力道越來越大,推弦的速度越來越快——那朵花苞逐漸綻放開來,用它的笑臉去擁抱月亮——最後是一段高端的揉弦技巧——
葉歧路慢慢閉上眼睛。
從音符中仿佛可以聞到薔薇的花香!
最後一個音華麗收尾——
葉歧路不由自主地將左手指尖湊到鼻下。
下一秒他就睜開眼睛,然後笑了一聲。
是充滿了自嘲的笑聲。
大概是“指尖留香”太厲害了,厲害到他有些忘我,然後下意識地做這個蠢到家的舉動。
葉歧路一動沒動,依然斜坐在窗台上,他看著天上的月亮,喊道:“大神!能不能教我彈吉他?”
這一次,葉歧路沒像上次一樣急火火地跳出去探個究竟。
他想讓對方教他彈吉他。
盡管他內心對這位大神的真身是有一些輪廓的,但這層窗戶紙一旦捅破,那就真的沒人能教他了——普通人他也看不上。
對方沒有說話。
隻是輕輕彈了一串音回應。
葉歧路頓時懂了對方的意圖,他也跟著彈了一串音。
對方又彈了一串音——是葉歧路“一枝獨秀”的第一段。
葉歧路跟著對方的和旋彈了一遍。
對方又重新彈了一次。
為什麽又來一遍?葉歧路有點不解,但當他仔細聽過後,突然注意到有一個和弦他是彈錯了的。
葉歧路立刻眉開眼笑。
他肯定不是因為彈錯和旋而開心,而是對方這是在教他彈琴了!
然後他們就用吉他,你一段我一段的來了一場隔空的無聲教學。
半個小時過後。
葉歧路跟著對方彈完第五遍。
空蕩蕩的校園裏就隻剩下他一個人的吉他聲了。
葉歧路從窗台上跳了出來,往主席台飛奔過去,果不其然,已經人去樓空了。
還是和上次一樣,一地的煙灰和用泥石頭壓著的紙張。
葉歧路飛快地抽出那張紙,輕輕地打開——
又是一張吉他譜。
瀟灑翩躚的字體熟悉無比,他一眼就可以辨認出來。
是他!
葉歧路趕緊將紙張翻個麵。
正如所料,有幾句對他的指導——
“保留指有點弱,感覺你以前玩過二胡或者小提琴,保留指方麵有些潛移默化,多練習爬格子吧。
PS:你的創作天賦很高w”
葉歧路:“…………”
誰能告訴他最後那個“w”是幾個意思?
吉他大神,還可以這麽可愛的?
不過葉歧路無語歸無語,還是老老實實地將新的吉他譜收進了口袋中。
除了周一,其他日子不見大神。
下周一,他又來了。
再下個周一,他又又來了。
他們之間就這樣有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每周一,那個大神會來教葉歧路彈吉他。
葉歧路的天賦不用多說,努力也到位,又有一位牛逼的師父悉心指導著——
盡管他的師父從來不露麵,也不出聲。
等到葉歧路收到第十張吉他譜的時候,北京的天空已經飄起雪花了。
“入冬了,天太冷,在外麵彈吉他手會凍壞的。”又是一個周一的夜晚,葉歧路趴在窗台上朝著白茫茫的操場喊,“而且我馬上就要放寒假了,來年春天再見吧師父。”
後來葉歧路完全不在乎對方究竟是誰了。
不管是誰,反正都是他的師父。
很快葉歧路就結束了期末考試進入了寒假。
1990年在響徹雲霄的鞭炮聲中姍姍來遲。
大年三十,葉歧路和爺爺奶奶還有小姑葉紛飛吃完年夜飯,就和滌非跑出去刷夜了。
他們刷夜的地點無外乎是東四的隆福寺。
隨著獨立搖滾音樂人方曉的紅遍大江南北,進入九十年代之後,跳霹靂的年輕人越來越少,而離開霹靂舞的那些人,基本無一例外全部跑去彈吉他了。
搖滾也在年輕人中成為時尚的代名詞。
葉歧路看著滿街背著吉他留著長發的小青年就無語,“大冬天的,好像他們真能就地彈一曲似的。”
滌非笑道:“你當真以為他們是彈吉他呢?我怎麽感覺是把吉他當掛件兒呢?”
這個說法確實正確一些。葉歧路更加無語,“還有他們為什麽都喜歡留那麽長的頭發,油膩膩的,好看啊是怎麽著?”
“就是因為不好看所以才留啊。”滌非咬下一口糖葫蘆,“他們要是人人有易雲舒那盤兒,也不留這咋咋呼呼的頭發博人眼球兒了。”
“……”葉歧路他把手中的食物全倒進嘴裏,“再買一份灌腸兒吧。”
“……”滌非舉著糖葫蘆歎氣,“你怎麽那麽喜歡灌腸兒……”
然後葉歧路和滌非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眼,再一齊:“……”
兩個人排隊買完灌腸兒,就去了88年12月開張的那家迪斯科——他們與易雲舒和左珊相遇的地方。
由於是大年三十,迪斯科裏也充滿了過年的氣息。
舞台中央是拿著麥克風嘶吼的歌手。
唱的是不得要領的黑嗓搖滾。
下麵的觀眾卻報以最熱烈的回應。
連滌非這五音不全的選手都捂耳朵了,“這幫人是發自內心的覺得這破歌兒好聽?”
“鬼知道啊!”葉歧路說完,就拉著滌非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剛一轉身,他就看到趙誌東腳步匆匆地帶著幾個人從後台往外跑。
葉歧路第一反應就是:又犯事兒了。
可定眼一看,根本沒人追他們啊。
葉歧路這下明白了,不是犯事兒,是出事兒了。
他立刻拉著滌非追了過去,大步流星地攔下他們——看著他們麵無血色的樣子,葉歧路心道壞菜了,真出大事兒了——“誌東哥,什麽事兒啊?”
“唉,歧路和大非啊!”趙誌東正好停一下腳步倒騰了一口氣兒,“車禍。阜成門橋下。”
葉歧路瞪大了眼睛,“誰啊?都有誰?”
趙誌東都有點哭腔兒了,“M-ax和秘密。”
“秘密?”滌非差點沒跳起來,“那小白呢?小五呢?”
“全在呢。”趙誌東說,“他們樂隊全在呢。”
葉歧路過濾了一下這個消息。
秘密樂隊全體成員。
那豈不是……易雲舒也在車禍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