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葉歧路再一次坐上了“黃蟲麵的”,這一次的目的地是什刹海。
易雲舒住在什刹海旁邊的一條街。
那條街就是未來大名鼎鼎的“後海街”,隻不過當時的後海還隻是個“垂柳岸如煙,飛花飄似霰”的清靜閑散之地。
易雲舒的家就在這條赫赫有名的街道中間,一樓是小飯店和雜貨店,樓梯的入口在門臉兒的後麵,二樓通往三樓的地方有一個長長的緩步台,旁邊停滿了自行車和摩托車,三樓有一個露天的大平台,站在平台上,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什刹海。
根據顧小白所說,易雲舒家住在六樓,加上樓下的兩層,事實上已經是八樓了。
葉歧路一步兩個樓梯地跑了上去。
到了六樓,一共有三家住戶,但葉歧路一眼就能分辨出哪戶是易雲舒的家。
那個唯一沒有貼春聯和福字的!
葉歧路抬起手,敲了敲那扇深紅色的鐵門。
無人回應。
葉歧路繼續敲了起來。
過了差不多有十分鍾,鐵門的那邊兒慢慢地響起了腳步聲,緊接著是易雲舒懶洋洋又不耐煩的聲音:
“誰!”
葉歧路如實回答:“我是葉歧路。”
腳步聲停了下來,幾秒鍾後,忽然從屋子裏傳來了“咣當——”的碰撞聲音。
葉歧路皺了下眉,左珊也在嗎?
易雲舒不知道咕噥了一句什麽,又過了幾秒鍾——隨著腳步聲越來越清晰,葉歧路知道對方走到了門後了,果不其然,下一秒鐵門就被打開了。
葉歧路和易雲舒一起抬起頭,兩道目光猝不及防又命中注定地交合在了一起。
“你怎麽找到這兒的?”易雲舒的臉上浮起了有些機械的表情,“進來吧——”
葉歧路猶豫要不要走進去,或者還是直接詢問比較好?
不過,易雲舒到底是怎麽回事?
眉梢眼角還是腔調十足甚至可以說風情萬種,但又總有哪裏好像與之前的他不同了。
對!
就是滌非說的——垂死掙紮!
葉歧路的視線在易雲舒的背影上劃動了幾下。
然後葉歧路就注意到了易雲舒將自己的手在身側收成了拳頭。
緊接著,他就看到了潺潺的鮮血從指縫間流了下來。
一滴又一滴,好像鋪滿了他所走過的路。
葉歧路關上了門。
一把吉他打橫地斜躺在玄關處。
大概剛才碰倒的就是這把吉他吧。葉歧路想。
葉歧路走了兩步就將易雲舒的整個家給一覽無遺了。
先是一間小客廳,除了一張鋼絲床,就是各種各樣的樂器和設備,還有扔了滿床和滿地的各種書籍,以及或寫字或空白的紙張和紙團。
客廳連著廚房和一間臥室——易雲舒現在就趴在臥室的床上,剛剛那隻還在滴血的手伸出了床外,這一會兒已經滴了一小灘血了,地上扔的挺亂,不是煙頭就是煙灰,再不就是酒瓶子和已經碎了的酒瓶子。
葉歧路走了進去,站在臥室中央問道:“你家的紗布和酒精在哪兒?”
易雲舒趴在床上一動不動,過了好幾秒,連看都沒看就隨便瞎指了一個地方。
順著易雲舒所指,葉歧路在一排抽屜裏翻找了起來。
在第三格抽屜裏找到了紗布酒精和棉球兒。
葉歧路走到床邊坐下,拍了拍易雲舒的小腿,“起來!”
易雲舒胡亂踢了一下腿。
葉歧路命令道:“快點兒起來!”
易雲舒罵了一句,從床上蹦起來,“你幹嘛?我在自己個兒家躺著你都管啊?信不信我立馬兒給你丫扔樓下去?”
葉歧路麵無表情地看著易雲舒說完,冷笑了一下,聲音揚高一個冷漠的幅度,“你再敢瞎比比一句信不信我擱這兒就打死你?”
葉歧路瞪了易雲舒一眼,拉過對方受傷的手掌攤開——從上至下一道深深的傷痕,葉歧路輕輕搓揉了一下傷口旁邊的皮膚——隱隱約約都能見到皮下組織了——原本他還以為是酒瓶碎片劃破的,但現在看來顯然是被鋒利的利器所傷,而且是毫不猶豫地一刀見底。
“怎麽回事兒?”葉歧路問道。
易雲舒不語一字。
葉歧路拿起棉球兒倒了點酒精,“會疼,忍著。”說著他就將沾滿了酒精的棉球往傷口擦了上去。
易雲舒倒吸著“嘶——”了一聲。
葉歧路將傷口用酒精仔細消毒過後,抖開紗布在易雲舒的手掌上熟練地纏繞起來——動作又快又輕,除了剛剛的酒精,再也沒有弄痛過易雲舒。
易雲舒看著葉歧路手中的眼花繚亂的繃帶,不知不覺中,他慢慢挪動了視線,目光落在了對方專注且冷漠的側臉。
明明長了一雙薄情寡義的單眼皮,但為什麽怎麽看怎麽別有一番風骨呢。
葉歧路很快就給易雲舒包紮完了,最後他還在易雲舒的手背上惡作劇般打了一個蝴蝶結。
“好了,不過你最好還是去醫院再看看吧——”葉歧路放下易雲舒的手,轉頭過,就看到易雲舒木呆呆地盯著他。
“喂!”葉歧路叫了一聲,“發什麽呆呢!”
“啊?”易雲舒一愣。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看一個男人看呆了。而且這還不是普通的男人,是打他心上人主意的男人……
葉歧路的視線在易雲舒的臉上蕩了一圈兒,滿臉認真不容置疑的神情,“我問你,左珊呢?”
易雲舒努力壓抑著唇角——為了不讓他的怒火中燒而失態——他又躺回床上,“不知道!”
“我應該去哪兒找她?”葉歧路又問。
“你找她!你找她幹什麽?”易雲舒很想假裝漫不經心,但說出口的話還是那麽的咄咄逼人,“你認識她多久?你了解她嗎?你知道她是什麽樣兒的人嗎?”
葉歧路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易雲舒,“你們倆兒……這是吵架了?”
“吵架?”易雲舒從床上坐了起來,攤開那隻剛剛被葉歧路包紮好的手掌,“你會認為這僅僅是吵架?”
葉歧路微微眯起了眼睛。
易雲舒翻身下床,走到寬敞的陽台,站在那裏向遠處眺望。
葉歧路想了想,也走了過去。
遠處突然飄來了一陣熟悉的音樂聲。
葉歧路和易雲舒一起追著音樂聲望去,在他們共同的視線盡頭,一片搖曳的小舟從什刹海湖泊深處的荷花叢中踏歌而來——
輕輕的我將離開你
請將眼角的淚拭去
漫漫長夜裏未來日子裏
親愛的你別為我哭泣
正是那些年紅遍街頭巷尾、傳唱至今的,齊秦的金曲《大約在冬季》。
“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易雲舒說,“有的人夢想是這樣一間小小的屋子,有的人,渴望的卻是那一大片什刹海——”
“而小詩,她想要的既不是屋子也不是什刹海,而是一整片星空。”
他輕聲說。
“葉歧路,看看清楚吧,我給不了的,你也給不了。”
“這世界上有一種女人,天生不需要愛情,她隻想成為自己,她隻想為了自己而活著。”
葉歧路沒有應答。
最後,易雲舒認命般地長歎一聲,“我告訴你她在哪兒,你去找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