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葉歧路深深皺起眉心,目光遊走著上下打量眼前這個一看就是來者不善的人。


  對方個頭不高,卻有一頭長長的頭發,五官乏善可陳,值得稱讚的僅僅是那又單又細的眼睛。


  他將吉他又往前送了一些——就差懟到葉歧路的臉上了:


  “彈!”


  葉歧路抬起手,用手背將那把吉他搪開了,笑得有些玩味,“不好意思,本人不會彈,您另尋高明去吧。”


  葉歧路這邊話音一落,滌非就直接從沙發後抱住葉歧路,鉗住使勁勒了一下,“快點起來,你這敗家菜鳥兒,再讓你玩幾分鍾不得涮進去十塊錢啊?換我玩!”


  “不換!不給!”葉歧路掙開了滌非的雙臂,上身向前一傾,一邊往投幣口裏飛快地塞幣,一邊嘴裏振振有詞,“我一定要贏!我一定會贏!”


  “你贏個屁!”滌非大步邁到沙發旁邊,用屁股和胳膊又擠又推葉歧路,“你快點去一邊兒蹲著去!小心我回去告訴你小姑打你屁股板兒!”


  “你告啊!”葉歧路咬著牙和滌非在沙發裏拱來拱去,修長的手指靈活地按著遊戲機的按鈕,“誰不告誰是龜孫賊!”


  “怎麽還不墜機!”滌非雙手抱著操控手柄一頓亂搖——屏幕中的飛機像得了癲癇病似得上下左右地搖晃抽搐。


  葉歧路剛要罵——


  “啪”的一聲,屏幕上最後的光一閃而過。


  迎接他們的不是gameover,而是一片黑屏。


  滌非立刻從葉歧路的身上站起來,衝到剛剛那個小子麵前,上去就不客氣地推了對方肩膀一下,“你丫腦瓜子進蛐蛐兒了?”


  遊戲廳依然嘈雜,到處都是學生黨和小青年打罵笑鬧,根本無人注意到一個小角落裏發生的一件不和諧的事。


  葉歧路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簡單整理了一下他那被滌非□□得褶皺不堪的海魂衫,一抬頭就看到了那單眼皮男生手中的遊戲機插頭。


  他想到了剛剛對方說的“聽北哥說……”,那麽北哥是誰?


  李北候嗎?


  所以,是眼前這個人自主找他的,還是李北候讓這人找的?


  葉歧路按了一下額角。他是個實打實的圈外人,並且最近他專注於學習和考試,除了家裏、學校、醫院,就沒去過其他的地方,也沒有與除了家人、老師、同學以外的人接觸過。


  這次是滌非一次突如其來的提議,所以對方是不可能事先蹲點兒的。


  而滌非叫了幾次他的名字,正好被對方聽到了,就歪打正著是對方要找的人?

  怎麽會這麽巧?

  這個概率未免也太低了些吧!

  問題絕對不會出在滌非的身上。


  那麽就隻有一個可能——


  李北候已經將他的名字在圈子裏大肆傳播了,甚至有可能範圍之廣已經超乎了他的想象!


  那是僅僅一次遊戲廳、滌非叫幾次名字就會被認出的程度!


  李北候究竟想幹什麽?

  滌非還在和那個人對罵,眼看著就要動起手來,葉歧路走上去擋在滌非的身前,嘴角扯出一個冷漠且有明確目的的微笑:


  “第一,我既不認識什麽北哥也不是什麽狗屁天才。第二,我說了我不會彈吉他就是不會彈。第三,甭擱這兒裹亂,一點兒眼力見兒都沒有,像這種遊戲廳的老板後麵兒來頭都大著呢,不想明天早晨出門的時候被黑一頓,就趕緊背上你的吉他滾出去——”


  對方當然不會被葉歧路的幾句話恐嚇住,但仔細一想,似乎也是這麽回事兒,鬧起來對大家都不好,於是他留下兩個字後轉身離開——


  “別裝!”


  等那人走遠了,滌非才問葉歧路:“他誰啊?幹嘛來的?你不會讓人給套樁兒了吧?”


  “不知道。”葉歧路彎腰撿起插頭,將之重新插了回去——遊戲機的屏幕瞬間亮了起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想了想,“大概是想比試比試之類的吧,甭管丫挺了,走,咱們換一家玩。”


  “比試什麽?吉他?”滌非挑眉,與葉歧路往遊戲廳外走,他側了一下頭,“最近班上的男生都在玩,每天中午固定的遊戲就是茬琴,誰茬輸了誰就要當‘馬兒’,特慘!”


  不論什麽年代,男同學之間永遠玩不膩的一個遊戲,就是跳馬。


  “這主意夠新鮮。”葉歧路笑著擠兌滌非,“你丫是不是成天被人當‘馬兒’跳啊?”


  “滾蛋!”說著滌非就要打葉歧路——被葉歧路眼疾手快地躲過——他揩了一下鼻子,倍兒得意地說:“我是我們班技術最好的!等我再練一段時間的,就讓小白他們給我也介紹個樂隊,老子也彈電吉他solo去。”


  葉歧路推開遊戲廳的大門,回頭掃了一眼滌非,笑道:“我看行,聽說顧小白他們樂隊還差個吉他手呢,你直接去‘秘密’得了。”


  “打住!”滌非一臉沒得商量的表情,“我跟那個易雲舒絕對沒有辦法共處,他會讓我發瘋,然後我保不準兒會掐死他。”


  他們兩個人走到了隆福寺的街上。


  女孩子的紅裙子、黃裙子像是一朵朵盛開的鮮花,各種商販叫賣著老北京小吃、地攤上的雜物,還有門店外麵吆喝客人的服務生。


  在一派生機勃勃的北京城中,滌非對葉歧路描繪著某個垂死掙紮的北京人。


  葉歧路不得不對滌非的危言聳聽進行了階段性的阻止:“怎麽越說越誇張了?”


  “我一點兒都沒誇張!”滌非一臉無趣,“你是不知道啊,他現在比之前還要有病,自從那個左珊去香港拍電影兒,他就變成了野獸,前些天左珊回來說以後要去香港發展了,他已經從野獸變成受傷的野獸了,他們樂隊最近都沒排練,小白都說——喂!歧路!你去哪兒!喂!”


  滌非追了半條街,慢慢停下了腳步,因為他已經被葉歧路遠遠甩在身後了。


  滌非很迷茫,歧路這是怎麽了啊?


  葉歧路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他的腦海裏隻有一個想法,就是找到左珊。


  去哪裏找左珊?中央戲劇學院?

  他沿路在街邊打了一個“黃蟲麵的”,報上中央戲劇學院。


  到了傳達室,葉歧路報上左珊的大名,那老大爺連眼皮都沒撩,機械地回複:“哦,左珊啊,不在。”


  葉歧路沒有胡攪蠻纏,對方既然不願意告訴他,那麽無論他怎麽詢問,必然都是沒有結果的。


  他想找左珊!

  想見她!

  想見她!!


  想見她!!!

  現在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找到她的朋友。


  易雲舒?顧小白?衛武?


  顯然最靠譜的是易雲舒,而最不靠譜的也是他。


  可是他又要去哪裏找易雲舒呢?

  葉歧路又重新跳上“黃蟲麵的”,回到了東四的隆福寺。


  回到了去年冬天他第一次與左珊和易雲舒顧小白那些人見麵的地方。


  那家迪斯科舞廳。


  他記得顧小白說過他們當時是來和這兒的老板商量排練地點和駐場的事情,不管成功與否,總歸有點交情吧。


  白天中午場的迪斯科仍然人頭攢動,但是他應該去哪裏找那些人甚至是老板?


  到這一步,他知道自己是太衝動了。


  其實冷靜一點思考,他最容易找到的人難道不應該是老何嗎?或者是大柵欄兒的那家樂器店!


  葉歧路長長籲了一口氣。


  他應該去廁所裏將緊張的情緒排泄出去才對。


  距離舞池區越來越遠,群魔亂舞的聲音開始降低,快要走到轉彎的時候,他聽到了更不和諧的聲音——就在衛生間的拐角裏,很容易就會被人撞破,估計是喝高的男女,不然也不會如此大膽。


  就在葉歧路猶豫是進是退,那兩個糾纏中的男女翻騰了一下,從拐角處徹底地暴露——


  葉歧路從嘴角到麵容就忍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男的倚靠在牆壁上,嘴上還叼著香煙,他的胸前埋著一個女人——從那女人的表情、神態、動作、衣著等各方麵來看毫無疑問是個情場老手。


  葉歧路的目光在他倆身上來回晃蕩了幾下。


  這時候,那兩個人也發現了葉歧路。


  “呦嗬?這不是葉歧路嗎?”那個男人吐了一個煙圈。


  那個女人的眼神裏一下子迸發出了看到了極品獵物的光芒——顯然葉歧路優秀的皮相吸引了她。


  盡管葉歧路特別想質問這兩個人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做公共場合,但這些爛事兒在這種地方也是見怪不怪了,警察都管不了也輪不到他來做衛道士,他整理了一下表情,“你知道左珊在哪兒嗎?”


  顧小白輕描淡寫地將那個女人的臉掰過來,按了回去,然後說:“不知道,大概和雲舒在一起吧。”


  “易雲舒在哪?”


  顧小白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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