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顧小白說完話就轉身跑了。


  眼看著警察越來越近,葉歧路還是以大局為重,要是真被抓了,別說易雲舒了,連他自己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葉歧路立刻用他能踩出的最快速度竄了出去。


  那些警察呼嘯著追著葉歧路和易雲舒跑了兩條街——在五道口百貨市場旁邊的岔路被甩掉了。


  為了保險起見,葉歧路又多騎了三條街,在路燈下停了自行車。


  易雲舒從自行車後座跳了下去,一頭就鑽進旁邊的一家食雜店——速度之快,葉歧路抬頭的時候,隻能看到掛著塑料彩色繩子的門簾在抖動。


  沒兩分鍾,易雲舒就從裏麵出來了,手上還拿著兩瓶可樂汽水。


  過了幾秒鍾後,一瓶汽水就遞到了葉歧路的麵前,並伴隨著易雲舒的一句——“謝了。”


  葉歧路挑起了一側眉,腦子中略微轉了幾下,才淺笑著接過易雲舒的汽水,喝了一口就還了回去,“心意領了,但不湊巧的是,這東西太甜,我根本喝不下去。”


  易雲舒看著葉歧路,冷冷地笑了一聲,“我發現你這人真他媽味兒!”


  “所以呢?”葉歧路挑眉一問,一臉的皮笑肉不笑,“您說我是癩蛤丨蟆的時候不味兒?”


  易雲舒一口氣喝光自己的那瓶汽水,然後仰天長籲了一口氣,半晌才對葉歧路說:“大家都是男的,您丫也甭跟我在這甩片兒湯話,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你看上左珊了。”緊接著他又充滿蔑視地甩出一句話——“好好照照鏡子吧您。”


  “那又怎樣?歇菜吧你!”葉歧路冷漠又傲慢地說,“你丫算她的誰啊?”


  說完葉歧路又瞪了易雲舒一眼,自顧自地騎著自行車離開。


  葉歧路前腳剛騎走,後腳就聽到易雲舒的一句標準的京味兒國罵,以及那個同步炸開在自行車腳蹬邊的玻璃汽水瓶子。


  這一次的突發情況不在意料之中,葉歧路和滌非也沒有提前商量碰麵的地點。


  不過葉歧路很早就知道滌非和朋友們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一旦他們在外麵走散了,就會去東華門夜市的小食檔會和——以前關係尚未緩解的他們曾在那兒不期而遇了無數次。


  東華門的小食檔是個體經營的,結構非常簡單,布棚下的小麵攤,一個燈泡就可以照亮整個排擋。幾張可折疊的破桌子都掉漆了,但白案師傅的手藝那是一等一,丁點兒不輸名牌大酒店,並且通宵營業,他們晚上出門玩,尤其還是大冬天,總少不了去東華門搓一口熱騰騰的麵。


  葉歧路騎了幾十分鍾,臉都凍僵了才到東華門夜市的小食檔,果然滌非已經在了,旁邊還坐著趙誌東和另一個男人——其實葉歧路認識這個人,他就是滌非口中的“達哥”。


  徐達不是珠市口的人,但在那個年代,他的行頭打扮足以引起所有人的目光——他雖然並不像顧小白、趙誌東那些人留著一頭長發,但是他的短發卻活脫脫像一個打滿了發膠的刺蝟,看起來似乎比那些長發男人還要怪誕一些,再配上蛤丨蟆鏡和喇叭褲,讓葉歧路想不注意他都難。


  徐達常常出現在珠市口,據葉歧路的觀察,無一例外是來喝老何的豆汁兒的。


  葉歧路突然想到趙誌東也是來珠市口找老何的……難道這些搖滾青年都有喝豆汁兒的習慣?

  滌非老遠就看到葉歧路騎車的身影,對他擺手喊道:“歧路,這裏這裏!”


  葉歧路將自行車停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那旁邊還有三輛自行車,他認出其中一輛是滌非家的。


  滌非喊道:“我在ut那邊裏裏外外找了兩圈兒,連個你的影兒都沒摸到,可嚇菜我了,就怕一轉身得去炮兒局接你。”


  “我從後門兒騎車跑了。”葉歧路剛走過去,滌非就站了起來,一邊搭著徐達的肩膀,一邊抓過葉歧路的胳膊,互相介紹道:“達哥,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葉歧路;歧路,這是徐達,我中學時候的學長。”


  儀式性的握手就免了,他們就互相點頭致意了一下。


  葉歧路對小食檔的白案師傅招呼了一聲,“師傅,老樣子,少蔥花多香菜。”


  “——好咧!”白案師傅扯著嗓子應和。


  葉歧路叫完麵,才將注意力轉回到飯桌上,那三個人已經繼續聊天了,主題無外乎就是今晚的party。


  “——我可是大開眼界了,先是‘黑風車’,楊平科素來吉他瘋子我們都知道,更讓我意外的是他們樂隊的主唱李北候,他是什麽時候學會唱黑金那一套的?”趙誌東問。


  “你甭傻帽兒了。”徐達挑了一口麵條,“黑金的錄像我也扒過,他的黑嗓就那點兒花活,蒙誰呢?氣勢嘛,倒是夠足。他們樂隊拔尖兒的隻有楊平科的吉他。要真這個的——”徐達豎起大拇指,“真立大拇哥兒的還得是那‘秘密’。”


  “哎你還甭說,”趙誌東收起搭在桌邊的胳膊,一臉費解地問徐達,“我可記得‘秘密’裏麵兩個人都是你帶出來的,他們怎麽不學你玩朋克,反倒是去玩兒上迷幻了呢?”


  “你心裏明鏡兒,人家玩什麽我怎麽控製得了?”徐達吹了吹麵條,“再說了,你又怎麽知道他們玩朋克就會怯勺兒呢?顧小白和衛武是我學弟,他們可是我一手調丨教,打嫩那會兒就是玩朋克的,至於怎麽又半路轉向去搗鼓迷幻了,你還看不出來為什麽嗎?他們那個主唱易雲舒,光聽他唱得那些東西,什麽爸爸媽媽死啊艸啊的,怎麽看怎麽不是個蔫茬兒。”


  “——而且這小子也是搖滾圈兒一大奇葩了,圈子裏跟他關係良好的幾乎沒有,連顧小白他們都說搞不懂他,要不是真看中了他確實才華橫溢,估計也早跟他掰扯了——太過於特立獨行我行我素,這倒也沒什麽,但總擺出一副目中無人的德行出來,這就很讓人不爽了。”


  這時候白案師傅將葉歧路的麵送來了——短暫打斷了侃侃而談的兩人和聽得津津有味的兩人。


  葉歧路挑起一筷子麵條,將熱氣吹散了一些,塞進嘴裏。


  趙誌東繼續了剛才的話題:“我跟他沒太多接觸,不過你說他是奇葩還真沒走眼。一開始我都想不到他會唱迷幻,而且他的那個迷幻,是他媽夠讓人震驚的——唱的好,盤兒靚,思想前衛,基本無可挑剔。不過,達子,你說易雲舒究竟嗑藥了嗎?”


  還沒等徐達回答,葉歧路就含糊不清地開口:“沒有。”


  不止是趙誌東和徐達,連滌非都大吃一驚:“怎麽說?”


  葉歧路吃完嘴裏那口麵,才抬頭看著他們,聳了下肩膀,“後來我遇到他了,他……也忒清醒了吧,還在那跟我罵架呢,要說他嗑迷幻丨藥了,那全北京嗑藥的不得海了去了。”


  “易雲舒……”滌非撇了下嘴,“這個人確實挺奇葩的。”


  後來,從這件事上,葉歧路深刻體驗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少在別人背後嚼舌根子!


  一輛“蝗蟲麵的”從遠處飛奔而來——


  然後從上麵跳下來的,那隻屬於一個人的、眼梢眉角獨一無二的腔調——


  他孑然一身地站在夜市搖晃的燈光下。


  葉歧路皺下眉。


  易雲舒竟然也有來東華門夜市吃小食檔的習慣?

  下一秒。


  葉歧路腦海中所有的思緒都僵住了,因為他已經看到了易雲舒身後不遠處的警車——從上麵走下來的幾位警察,簡直不要太眼熟,那就是在ut奉命逮他們的!


  真他媽禍不單行!

  葉歧路扔下筷子就大步衝到易雲舒的身邊,抓住他的一隻手,說了三個字“有雷子”,然後用力一扯,就拉著易雲舒狂奔過小食檔——路過他們飯桌的時候他還不忘說:“大非幫我算賬啊。”——他跳上自行車的同時易雲舒也坐穩了,自行車就在一群警察的叫罵聲中一騎絕塵瀟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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