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當下所有人都有點些微的傻眼。
還是顧小白反應的快,用開玩笑的口氣說:“雲舒你吃槍藥了是怎麽著,逮誰跟誰來啊?差不多行了哈,放過祖國的花朵好嘛——”
聽到這話易雲舒立刻嗤嗤地笑了起來,撇下黑桃k撲克牌,站起身走到左珊麵前,給她個二選一,“你是想在這兒接著跳到二點打烊呢?還是現在就去坑顧小白一大筆?”
左珊看看易雲舒,又看看葉歧路,又看看顧小白,接著又看回易雲舒,“現在也快一點了,就直接出去找個地方吃宵夜吧。”
易雲舒點了點頭,挑了下眼尾斜睨了葉歧路一眼,沒再說什麽,轉身就要走。
葉歧路抬起手,一把攥住易雲舒的右手手腕,猛地將他拽了回來,嘴角依然含笑,聲音也很平穩——但是很明顯,不爽已經從他身體裏每一個細胞裏滲透了出來,在場每個人都能輕而易舉地察覺出來——“您什麽意思?說清楚。”
易雲舒眼皮略略朝下一垂,目光從葉歧路緊攥著他的手上掃過,接著抬起視線與葉歧路對視,“什麽意思?抱歉,並沒什麽深意,就是字麵兒的意思。”
葉歧路沒什麽太大的反應,仍舊冷冷地看著易雲舒。
反倒是易雲舒覺得對方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這麽平靜——說不定隻是在思考拳頭到底是落到他臉上的哪個部位比較好呢。
別人不了解,但滌非可是清楚地知道葉歧路的脾氣,和下黑手的力度。易雲舒畢竟是顧小白和衛武的朋友,在這地方莫名其妙地撕破臉就太不值得了,他就勉強地充當了一回和事佬:
“喂喂喂,二位兄弟,有什麽深仇大恨啊?非得跟這兒迸磁兒?一人服個軟兒這事兒就結了吧,您二人再這麽僵持下去遲早壞菜,顧小白不腳下抹油開溜我‘滌’字倒過來寫!”
顧小白叫道:“你丫甭他媽放屁!我什麽時候溜過!”
滌非毫不留情地反攻:“初二那年暑假,說好的一起錄像廳,後來我跟小五小六都到了,你丫後來怎麽著了!”
衛武趕緊幫腔:“對對,有這事兒——”
“哎別別別,我錯了我錯了……”顧小白邊說邊看沙發上一言不發的女孩,“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甭他媽再翻小賬兒了。”
就在他們三個鬥嘴的時候,葉歧路和易雲舒近乎一動不動地保持著之前的姿勢。
“易雲舒——”葉歧路幹冷的聲音在這一刻尤顯突兀,就像充滿魔力的開關,控製著其他所有人停止了動作不約而同地望向他們。緊接著葉歧路伸出一根手指,理直氣壯地從上而下指了指易雲舒的心口處,“我會讓你深刻認識到你那句話的重要性。”
說完他就鬆開了手,再也不看易雲舒了,徑直走到左珊麵前,倍兒有風度地微笑,“多謝你今兒的仗義相救,回頭有時間請你吃飯,‘三刀一斧’隨便挑。”
這變臉速度給左珊都搞得一愣,下意識地點點頭。
然後葉歧路一一對滌非、顧小白、衛武,還有顧小白現在去哄著的那個女生,微微點頭示意,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滌非看著葉歧路瀟灑遠去的背影也有些無語,拍了拍顧小白的肩膀,“你們先玩著,回頭甭忘了聯係達哥,咱們再聚吧。”
還沒等顧小白點頭,滌非就湊近了顧小白的耳邊,低沉聲音帶著不滿,“不是我在背後嚼舌根,我說你那夥計也忒刺兒頭了吧?現在好了吧,挺舒坦的事兒被他整了個不歡而散。這就是我哥們兒沒想跟他一般見識,擱我真得先抽他兩嘴巴子再說,什麽玩意兒吧!”
顧小白無奈地聳了下肩,賊笑道:“他那人就那操行,估計是把你那哥們兒當成假想敵了,看左珊跟他聊得眉開眼笑那樣兒,也不怪雲舒上頭,隻能怪你那哥們兒條件好,讓他有危機感了——其實這也是我的本意,我就是看你那哥們兒長得眉清目秀的,才擠兌左珊過去的,誰知道能變成這樣,這攤兒怪我,玩大了。”
“…………”滌非算是聽懂了。
敢情兒他媽的易雲舒是喜歡那左珊,把葉歧路當情敵了!
滌非簡直無語之極,也不知道該說左珊紅顏禍水還是易雲舒想得太多。
之後滌非就跟顧小白和衛武打個招呼去追葉歧路了。
當他追上葉歧路的時候,葉歧路都走到隆福大廈門口了。
夜空中的大雪還在飄揚著。
兩個人很有默契的都沒有再提前麵的事兒了,推著自行車走過灌腸兒店,葉歧路還請滌非吃了份灌腸兒。
於是就在飄著大雪的深夜,兩個男孩並排蹲在東四北大街的馬路邊上,用凍得發紅的手端著熱乎乎灌腸兒,一邊狼吞虎咽地往嘴裏塞一邊數著前麵路過多少輛車。
滌非將碗裏最後剩下的那點蒜汁兒喝幹淨了,砸吧砸吧嘴,“真好吃!要說灌腸兒還得是隆福寺的,別的哪都不好使。”
“別的地兒我連嚐都不想嚐。”葉歧路說。
滌非搓了搓手,笑道:“現在還不到兩點,咱們說好的刷夜的,接下來你想去哪玩?這個點兒還開著的,估摸就錄像廳、遊戲廳、台球廳——對了,你會打台球不?”
“甭介,”葉歧路沒直接回答滌非的問題,“烏煙兒瘴氣的,今兒搓的火兒還不夠多?走——”說著葉歧路就扶起自行車跳了上去,“幹點健康產業,咱們上香山啊。”
“我操!”滌非立刻從地上彈了起來,激動地一揚手,“這好學生的小腦袋瓜兒是有點意思,琢磨出什麽事兒都有點非比尋常不同凡響的味道,很可以,走著!”
就這樣,葉歧路和滌非在最差的環境條件和最差的交通條件雙重的阻礙下,毅然決然且牛逼哄哄地出發了。
隻不過,當他們那群人之後無數次地聊起1988年的那個東四隆福大廈的夜晚,葉歧路和滌非二人都會不約而同地對他們後麵這段“香山之行”避而不談——當時他們覺得自己有多麽的牛逼哄哄,後來就覺得當時的自己有多麽的傻逼兮兮……
不過,這也算是青春故事的一種另類的延續。
香山坐落於北京西郊,在當時那個“出了二環就出了北京”的大環境下,香山對於大部分的北京人來說已經是個稍微有點距離的地方了,更別提是兩個騎自行車的北京人了。
香山周圍地勢險峻,經過了四個多小時的奮戰,好不容易騎到山腳下,滌非的自行車的輪胎偏偏被看不清的雪地裏的異物給紮破了,力道還挺大,一下子就跑沒氣兒了,那車子沉得像綁了二百斤磚頭,根本騎不動。
葉歧路隻好陪滌非將車子鎖在香山公園的自行車停車場裏。
都到香山腳下了,在此處半途而廢,兩個人誰都不會同意。於是他們拖著已經凍得透心涼的身體又開始徒步爬山。
一步一艱難,等他們爬到山頂的時候,別說日出了,連個正兒八經的太陽都沒見到——
是個下著雪的大陰天!
葉歧路抓著自己的頭發撕扯了幾下,想暢懷大笑又想放聲大哭——亂七八糟的情緒積壓到一個頂點了,想不顧一切地發泄——他用最大的音量空喊了幾聲,然後用手掌在嘴巴周圍攏成個小喇叭的形狀,站在山頂衝著山澗喊道:“啊啊啊啊——我操丨你媽!!今天老子出門沒看黃曆啊啊啊!傻逼一樣的天氣!傻逼一樣的易雲舒!還有傻逼一樣的滌非!”然後他敞開了胸懷,朝滌非哈哈大笑起來。
滌非也大笑起來,學著葉歧路的樣子對山澗喊:“你丫才傻逼!你忘了還有仙女兒一樣的左珊!葉歧路,你丫就是一蛐蛐兒!”
“我丫是蛐蛐兒,那你丫就是一死蛐蛐兒!”
“哈哈哈哈哈哈——”滌非笑個沒完,然後故作高深地問葉歧路,“你說死蛐蛐兒,我他媽應該接什麽?”
葉歧路大笑不止,“哈哈哈哈……蛐蛐兒崽子,蛐蛐兒棒兒……老傅!”——老傅是當時珠市口有名的炒肝兒師傅,珠市口方圓多少裏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勁兒大的很,尤其那張嘴,說評書說相聲兒全是一把好手,沒事兒就在店門口起個範兒,再加上天天在正門口坐著的一隻和老傅異常神似聳拉著眼皮的大金毛,簡直牛逼閃閃。
滌非笑得差點滾到地上去,“長行市了你,膽敢拿老傅當罵人的話,回去我就給你好好告一狀,讓老傅那大嘴叉子給你皮禿嚕下來一層!”
“我告訴你!”葉歧路喊,“他不敢!”
當時滌非權當葉歧路在吹牛,誰知道後來竟然還真這麽回事!
他們兩個人又笑又罵的翻騰了半個多小時,體力消耗差不多了,嗓子也喊得幹啞了,就下山了。再次找到兩人的自行車,滌非的那個當下是肯定騎不了,隻剩下葉歧路這一台車了。
本來滌非是想著,兩個人跑出來刷夜,家裏現在指不定怎麽翻天呢,自行車再扔香山,回去腦殼不得被敲碎,還是兩個人換著車騎,或者共騎葉歧路的那一輛,各種辦法將就回去得了。
但沒曾想葉歧路對滌非的想法一口否決。
葉歧路:“甭在那異想天開了你,讓我載一個男人?快拉倒吧。”
“……”滌非很是無語。
“再說了,咱們車子騎不騎回去都免不了一頓毒打,怎麽著腦殼都得碎,還怕再斷條腿啊?”葉歧路補充道。
毫無疑問,滌非被葉歧路這個理論給洗腦成功了。
於是他們坐上了公交車,終於趕在午飯之前回到了家。
更毫無疑問的是,家中早已東窗事發,天下大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