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芙蕖灼灼(中)
原本她遠在明州,自己鞭長莫及便作罷,可方君如此不識趣,既來了京城,就別怪她心狠手辣了。
林子怡唇畔浮起冷笑,人間大道你不行,閻王殿前非要闖。
怪得了誰?
……
林家在京城雖然家世不顯,但借著有蔣家這個皇商巨擘和孝王府的姻親關係,林家二房在京城還是很吃得開的,林子怡在一眾閨秀中也是出了名的眼高於頂、目下無塵。
早在她目不轉睛的盯著一個陌生的年輕姑娘時,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不知道這位麵生的姑娘是哪家千金,連林子怡都肯多賞她幾個眼神。
方從筠和林子怡倆人對話不多,但已足夠大家品嚐出了其中的硝煙味。
以及,原來那個家世平平,但被孝王太妃青眼有加的方姑娘就是她。
再看向方從筠的眼神頓時複雜交錯,意味難明。
岸口這裏除了方從筠和林子怡以及她的手帕交之外,還站了九、十千金小姐。大家平日裏裝模作樣,好像和誰都是好姐妹,可實際又是把所有人都當成了自己的對手,明爭暗鬥,唯恐自己被壓下風頭。
可當有外人進入京城名門閨秀圈的時候,大家又自發的團結了起來,站在同一陣線上,抵抗外來的入侵人員。京城之大,但高處狹窄,僅能有少數幾人立足,已經容不下更多的來搶占風頭的人了。
“子怡,該我們上船了。”
林子怡的閨中密友走近笑道,餘光略掃了一眼方從筠,盡顯輕蔑,“你也真是好性子,有什麽話找個小丫鬟代傳便是,憑白貶了自己的身份。”
便是雙方不在一處,有什麽話要讓下人跑腿代為傳達的,也得挑自己身邊看重得力的丫鬟、小廝,甚至管家或管事婆子,讓他們去跑腿傳話,以示對對方的尊重和客氣。隨便派個不頂用的下人,傳錯了話是其一,還會讓對方覺得自己被看不起了。
而似林子怡這般,與方從筠麵對麵站著,她手帕交卻跑來叫她隨便找個小丫鬟來傳話,將對方從筠的輕視不屑十分明顯的擺在了麵前。
原本在方從筠和林子怡互相吭聲的時候,大家就帶著看好戲的態度圍觀旁邊,溫婉賢淑的麵具下滿是幸災樂禍,恨不得兩個人最好互相撕掉斯文的假麵,大大出手,在孝王府顏麵盡失才來得痛快。
這會兒又多加進來了一個人,大家就更樂嗬了。
不過這次就隻剩對方從筠單方麵的憐惜和同情了。
若說林子怡的母親和孝王太妃倆人隔了好幾房的親戚關係還不算太近的話,那麽來人的身份可就與孝親王近得不能再近了。
當今聖上和孝親王倆人的親叔叔,順親王的的親孫女,順親王世子的庶長女江眉,作為皇室宗族裏現在的第三輩裏,第一個出生的女兒,哪怕是庶出,也是備受寵愛,集萬千嗬護於一身。
更是在五歲後,確定身體康健不會早夭後,就被封了縣主,封號便是她的封地,湄城縣主。
等她父親,順親王世子繼位,當上順親王後,她便是順理成章的湄城郡主了。
江眉側對著方從筠,微微抬起下頜,露出姣好的側顏,高傲又自矜,嫌棄的向林子怡說道:“什麽阿貓阿狗你都能聊上一會兒,這性子你能不能改改。”
若是換個人這般對林子怡說話,她早就怒了,和她說話的人是阿貓阿狗,那她林子怡又成了什麽了?
不過說話的人是江眉,這會兒她口中萬分嫌棄的“阿貓阿狗”又是指的方從筠,林子怡麵上滿是笑意,絲毫不見怒色,“好啦好啦,我知道錯了!你是縣主,身份尊貴,我不過一個官家小姐,規矩自然沒有你的嚴了。”
江眉麵帶得色哼了一聲。
此時王府下人將小舟都帶了過來,依次停靠在岸邊。小船的確十分的小,如同一葉扁舟,不過正是要這種扁舟,才能在擁擠的荷池間穿梭。
一葉小舟能坐四個人,為姑娘小姐們撐杆的船婆子占了一個位置,就隻剩下三個位置了。
好在孝王太妃的這荷宴不是第一次舉辦,大家都早就知道了這個情況,在還沒有來孝親王府之前,就已經約好了同坐一葉扁舟的手帕交,三人成行。
唯一顯得突出的,是隻有一個人孤伶伶的站在岸邊的方從筠。
大家以為這是最尷尬的,結果還有更令人尷尬的場麵。
因為都是姑娘,所以一旁伺候的也都是強健有力的婆子,在粗使婆子的攙扶下,諸位千金小姐一一上了船,等著船婆子撐杆離岸。船還沒有離去,大家突然都發現了一個問題。
三三成行,所以孝王府下人派出來的船不多不少,剛剛好。
可是,湄城縣主江眉和林子怡那邊兩個人就占了一葉小舟,空出來的那個位置……大家不由自主的看向站在岸邊的方從筠。
剛剛三個人才小鬧了一場,明顯不合,江眉和林子怡又都是霸道任性的性子,肯定是不會讓這位初來乍到的方姑娘上船的,但眼下又已經沒有小船了,除非等船婆子把她們送到水亭後,再回來接她。
可真尷尬呀!
若是哪家的大家閨秀遇到了這種場景,怕早就不堪受辱,羞得掩麵離去了。
千金小姐們的眼中饒是再裝模作樣透著同情,也遮不住那快要從眼眶裏溢滿出來的冷漠。
來者都是客,岸口負責這一差事的管事婆子可不能真讓方姑娘就站在這裏吹著風等著,這些姑娘們說是走水路去水亭,可哪一回不是邊行邊玩,等采滿了荷葉荷花,玩累了上水亭,怕都是一個時辰後的事了。
太妃娘娘和童童少年,甚至是扶紅姑娘和舉翠姑娘,都對這位方姑娘甚至客氣有禮,她們就更不用說了。
仗著自己是孝親王府下人的薄麵,管事婆子上前笑道:“縣主,林小姐,您們這兒還差了一個人呢!”
剛說了一句打鋪墊的前言,江眉一句話就毫不客氣的擋了回來:“我和子怡兩個人就行了,不需要丫鬟伺候。”
管事婆子菊花似的老臉一陣抽搐,也沒法再將未出口的話說出來,她也是老眼昏花,竟然忘了眼前的人是誰了。在這威名赫赫的孝親王府,任誰家小姐都不得不給她們這些下人一些薄麵,不敢鬧事,但這位可不一樣啊!
她可是能真不給她們顏麵,鬧起事兒來的主子!
管事婆子笑著打了個圓場,就退下了。方姑娘還在這兒立著呢,自個兒這張老臉明顯是不夠用的,若自個兒繼續說下去,湄城縣主又說出什麽更加打人臉麵的話,讓方姑娘丟了麵子,那可就鬧大發了。
她連連諂媚的笑著告退,喚“起”,讓船婆子趕緊撐杆離開。
一堆人都不走,就這麽看著幹站在岸邊的方姑娘,管事婆子想,若換成了她,她這張皮糙肉厚的老臉也得惱羞成怒。她都不敢回過神,看方姑娘的臉色了。
一麵揮手趕緊讓船婆子們速速離去,一麵腦子飛快的想著怎麽安撫方姑娘,解決這事兒。
管事婆子背對著方從筠看不見她的神色,可坐在船上滿是幸災樂禍看好戲的諸位千金小姐們,包括江眉和林子怡,麵對著她,卻是看了個一清二楚。
沒有羞惱沒有憤怒,麵上平靜如水,甚至帶著微微的笑意。
池上生風,風撩裙擺,她就站在岸邊,亭亭玉立,含著清淺的笑意,目光毫不退縮的和她們直視,坦坦蕩蕩,一身的皓月清風。原本以為隻能用來形容男子的磊落,那一刻,好像也能放在她身上。
閨秀們不知不覺的如是想著。
明明應該覺得丟臉難堪的人不是她們,她們卻率先扭過了頭,無法再繼續和她對視,感覺難堪的是自己。
江眉眯眼,船已經越行越遠,已入荷花深處,可她仿佛還能看見方從筠那越來越深的笑意。她臉色難看的扭過頭,重重的冷哼了一聲,自己使出了八九成的力道,給出重重一擊,熟料對方根本不接招。
江眉心裏難受極了。
“我今兒算是大開眼界了,平生第一次見到這等厚顏無恥、不止廉恥的女子。”江眉擰眉說道,“之前我隻是聽你說,孝王叔在那小縣城被一名不守婦道的女子纏住了,今兒見著了,才真真覺得可惡。”
林子怡忙給她順氣:“她若是那等良家女兒,又豈會厚顏巴巴的跑來京城,找上孝王爺的府邸呢!”
江眉長長的吐了口氣,覺得心情暢快了些,麵上才又露出笑容,對林子怡眨了眨眼,戲謔道:“子怡你放心,我孝王嬸這個位置,可不是那麽好坐的,任誰都有膽子覬覦。”
林子怡頓時羞紅了臉。
兩個好姐妹又嬉笑鬧成了一團,看似親密無間。
而方從筠還站在岸邊吹著冷水,幸好盛夏涼爽,這風隻吹著讓人覺得舒服。不過哪怕她並沒有沉麵怒眉,她就這麽站著不挪動腳步,也已經叫管事婆子欲哭無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