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孤男寡女
“方姑娘並無大礙,隻不過是之前受了風寒,未及時根治,病未痊愈罷了。此時又再次著了風受了驚,病毒攻心,才一並發作。讓方姑娘捂一捂,將一身虛汗發作出來,再吃幾副藥便是。”
方從筠還未徹底清醒,意識朦朧間聽見一道蒼老的聲音隔著床帳子不知在和誰說。
老大夫又叮囑了幾句,開了藥方,讓自己的藥童陪著丫鬟立馬著手去煎熬藥,自個兒便也徐步離開了。
一時間,房間裏隻聽得一道緩慢悠長的呼吸聲。
“童童尚未痊愈,你卻又病倒了。”
聽到這句話,方從筠頓時莫名安心。不為別的,隻因這聲音,她分外熟悉。
方從筠哪怕隻是略有些清醒,頭腦發熱,意識朦朧,也沒有忘記為什麽蔣邃會單獨出現在她一個未婚姑娘的閨房裏,扶紅和舉翠哪裏去了。她和蔣邃單獨相處過很多次不假,可那都是在外麵,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她與他談的又都是正事。
可此時,她不安的動了動手臂,姑娘家的寢房是何等私密之地,怎能讓男子隨意出入。
哪怕這整個孝親王府都是他的。
“你醒了?”
方從筠不過稍微動作了一下,蔣邃耳目清明,立馬聽見了她的動靜,說著便走上前來。方從筠立馬慌了,她可是躺在床上的呢!
她記得自己是在童童的院子裏暈倒的,當時她可是穿著整齊,此時身上不過著了一身中衣,哪怕自己整個人都被被子遮得嚴嚴實實的,方從筠還是十分尷尬且緊張。
“你站住!”情急之下,她喊道,出了聲音,才發覺自己的嗓子都沙啞了,絲絲拉拉的難聽之極。
說話的動作牽動了喉嚨裏的絲癢之處,方從筠隻覺得嗓子眼裏癢酥酥的,憋不住,一連咳嗽了好幾聲,感覺咳出來了才暢快一些。等咳完了,她覺得眼前突然一亮,光線都明朗了一些。
方從筠又是羞憤又是無奈:“叫你站住別過來,你怎麽……”
蔣邃勾起薄唇,“我倒是懶得過來,你別咳那麽厲害啊!”
他將床帳子撩起,掛在床上角的金彎鉤上,少了一層,明亮的日光立馬照射進來。
雖然方從筠現在病中,但窗戶並沒有緊緊關閉,按照禦醫的說法,病中的人若是門窗緊閉,氣流不暢,病氣無法散開,縈繞在屋內,反而會久病難愈。她就是受了風才病倒的,窗戶不能大開,微微留一條縫隙,通通風氣,屋內再熏上清雅的淡香,不到沒有常見的病人房內鬱悶難聞的氣味,反而讓人嗅之神清氣爽,精神舒暢。
就和童童房間裏的味道一樣。
但方從筠倒還沒有想到這一處。
猛然接觸道日光,眼睛有些受不住,她眯眼瞧了瞧亮堂堂的房間,隔著約莫指縫寬的窗戶間隙,看向外麵高掛的炎炎烈日,驚道:“這都下午了?”
她就覺得自己昏倒後睡了一覺,今天睡了一個晚上又兼大半個白日。
蔣邃難耐的掏了掏耳朵,實在受不了她那粗糙刺耳的聲音了,將茶杯遞給她,讓她喝口水潤潤嗓子。
聽見了她這話,他兀的一笑,眯起狹長的鳳眼:“這已經第二日了,你倒是挺能睡的。”話裏的惡意滿滿。
不過再尖酸刻薄,見方從筠虛弱無力的抬起手,還沒有夠找茶杯,那隻纖細的手又立馬軟趴趴的垂下去了,他還是一邊挖苦,一邊屈尊降貴的扶她躺坐起來,還細心的在她背後墊了一個靠枕。
方從筠隻是睡得太久了,手賤發軟無力罷了,等緩了一會兒,養了點兒力氣,便也能自己雙手捧著茶杯小口小口的喝水。
寡淡無味的清水,一點兒味道都沒有。
她倒是想抗議,結果被蔣邃一句話就頂回來了。
“嫌沒味兒?”他挑眉,笑得不懷好意,“等藥熬好了,保準你回味無窮。”
方從筠氣得隻握拳錘床。
……
扶紅和舉翠守在門外麵麵相覷,相視一笑,聽見裏麵的動靜,無奈的撇過頭。
明明自家王爺是一片好意,非要這麽混不吝吊兒郎當的,直接說說一句“病中的人不宜喝茶”多簡單啊!對人家的好都已經做了九成了,就差最後一成,非要別別扭扭的。
扶紅和舉翠是見慣了蔣邃和方從筠兩個人打打鬧鬧,互相挖坑吐槽的,但王府裏的其他人沒見過啊!
方從筠所住的院子裏的丫鬟聽著裏麵的動靜,隻驚訝得瞠目結舌,都顧不得王府森嚴的規矩,主子的事少聽少看少問,滿滿的好奇。
方姑娘病了,王爺將丫鬟都趕出來,自個兒卻在裏麵伺候方姑娘!
丫鬟覺得這件事夠她們私下談論半年了!
……
“童童怎麽樣了?”方從筠恢複了精神後,第一件事就是想的童童。
蔣邃不可置否:“死不了。”他若有所思的掃了方從筠一眼,“你倒是對他挺上心的,比對你親弟弟還上心。”
他口中的她的親弟弟,自然是同父異母、妙秀生的那個方誌高了。
方從筠差點兒沒一口水對準他的臉朝他噴出來,被水嗆住了,她連連咳了好幾下才緩過來,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故意的吧?存心惡意我呢!”
方誌高是什麽德行!
能跟乖巧懂事可愛的童童相提並論嗎?
蔣邃大笑。
方從筠基本上摸索出來規律了,不論什麽事,但凡她吃癟了,覺得不爽慪氣的,他就開心了。將他的快樂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方從筠對他也是沒脾氣了。
她都懶得繼續搭理他。
蔣邃卻不放過,繼續扯童童的事。
童童見她的第一眼,便對她十分親近,有種莫名的信任感,而她開始卻是存著其他心思,利用了童童一把,借著童童從蔣邃手中換取其他對她有利的事。
如今隻要一提起最開始,方從筠就覺得良心難安,覺得對不起童童對她的那般信任。
後來和童童長期相處,他又那麽乖巧懂事,明明是半大的孩子,卻處處體貼,他在某些方麵有些愚鈍,但這不旦沒有成為他的劣勢,反而成為了他的優點。因為愚鈍,所以單純,所以憨厚,所以純良。
蔣邃好奇她為什麽對童童這麽好,就是這些原因啊!
方從筠哼了一聲,沒好氣的說道。頓了頓,她突然想起了在暈倒之後,自己做的那個夢。
其實也不算是夢吧,是回憶,上輩子的回憶。
蔣邃還嬉皮笑臉的,沒個正經,突然就見她換了神色,悵然若失的說道:“我原本應該有一個同胞的親弟弟的,我盼了他許久,做足了如何當一個好姐姐的準備,可惜……他沒給我機會。”
他臉上的笑容不自覺的便收斂了起來,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正經的時候不怒自威,頗有一番氣勢,卻也讓人覺得十分放心可靠。
她說的事他一早就知道的,早在他和她稍有接觸的時候,她的家世往上數三代都被查了個幹幹淨淨清清楚楚。他自知道她家那個一直考不上舉人的秀才爹寵妾滅妻,她娘一屍兩命。
開始會莫名的想接觸她,靠近她,除了被她的性子吸引,好奇想知道她能走到哪一步之外,也有她慘淡經曆的這一個原因。
不是同情。
他隻是想看看,兩個不同的人,同樣的經曆,不過一個人的起點更高些,一個人的起點要低些,她們會走向哪一步。
她很少提往事,從沒有在別人麵前賣慘求憐惜,對付自己親人也心狠手辣毫不留情,讓他震驚之餘,以為她真的就是冷心冷肺了。
說起來,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聽見她在自己麵前提起往事。
蔣邃不自覺的就嚴肅以待,正經相對。
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蔣邃:“……”
他擺足了和她掏心掏肺,準備聽她傾訴,和她促膝長談的架勢,結果她就隻是說了那麽一句話,就沒有下文了。蔣邃覺得自己被玩弄了。
卻不知道,方從筠隻是在奇怪他的態度。
說童童病危,讓她速速前往京城的是他;她來了後,對童童的態度不緊不慢,讓她放心的也是他。童童的身份是一團迷霧,下手害童童的人和真相也還沒有查出來。
一麵說著他和童童的親人關係很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另一方麵卻又讓她覺得他對童童並不是太放在心上,沒有抓緊查清楚童童的事。
方從筠覺得蔣邃的態度很有問題。
如果蔣邃知道她的想法,怕是會覺得六月飛雪堪比竇娥,真冤!
他隻是見她病了,想讓她好生休息一下而已啊!病中之人不宜瞎操心太多,對養病不利。
這個念頭在方從筠腦海中隻是轉念一想,便一閃而過了。她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本來她都差點兒忘記了,多虧了蔣邃自己的提醒,幫她想了起來。
蔣邃隻覺得後背突然涼颼颼的,再見方從筠笑眯眯的,如同誘拐兔子的狐狸——噢,還是一直錯把狼當成了兔子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