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莊周夢蝶
遼闊的江麵上，隱隱可見兩艘大船交錯而過。
江麵上的有些霧大，視野看不太清晰，但她仍舊執著的站在甲板上，對著明州岸口的方向，眺望遠處。不知不覺，天色已從湛黑變成了灰白，蒙蒙的霧也散了不少，像是被江風吹散了。
此時天色還未明了，僅天邊微微翻起了魚肚白，似是有霞光欲破繭而出。
旁邊有人道：“咱們水路一路快行，中途不會停歇靠岸，日夜皆有輪工掌舵，日夜兼程到京城也還是需要十日。方姑娘，你還是去歇息一下吧。”
這位方姑娘自從上了船，就站在甲板上一動不動，這都站了幾個時辰了，他真怕她就這樣一直站到到了京城。
“我待會兒就回去歇息。”她開口道，吹了一夜的江風，聲音有些喑啞了。
旁人暗暗記下：等會兒還得吩咐人去熬碗薑湯給她喝，免得等到了京城，卻帶了一個病人過去。
他以為她不會再說哈，正準備走的時候，又聽見：“你有看見船經過嗎？”
他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是什麽意思？幸好昨晚這位方姑娘沒有睡，他放心不下，便也沒睡，在暗中盯了她一晚上，他常年在水上混，哪怕夜晚霧大看不太清楚，單憑聲音也能聽出來。
於是他道：“有啊，有一艘大船經過。看樣子應該是去明州靠岸的。”
方從筠輕輕“嗯”了聲。她們的這艘船行駛速度比較快，她在心裏默默算了下兩艘船相遇的時間，有對比了下速度，估計中午、或者下午的時候，那艘船就應該會在明州港口靠岸了。
方從雲就到明州了。
……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麵前立馬凝聚了一團白霧，方從筠忍不住彎了眼角，“我回去睡了。不用叫我起來吃飯。”
說完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旁人——也就是這艘船的船長，有些莫名其妙，實在是搞不定這位方姑娘到底在想什麽。他摸了摸後腦袋，不過轉念一想，能和那位爺扯上關係，並且被他所欣賞看重人，大約也正常不到哪裏去吧。
畢竟，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自詡為正常人並且為此而深感自豪的船長哼著小調也去休息了。
……
今晚難得出了明月，可惜白白辜負了這番好月色，方從筠是既不能在這溫柔如水的月光下安穩入睡，也無閑情逸致來欣賞它。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一會兒後，敲門上驟然響起。
她第一反應是驚歎：自己的聽力竟然這般好了嗎？竟然連前院大門的敲門聲都能聽見了。
然後是冷靜下來，嘲笑自己真是想多了，這明明就是前院和後院的那道門，白天它都是無所顧忌的開著的，大家隨進隨出，晚上卻還是落下了鎖。
敲門聲響了一會兒後，後院丁點兒動靜都沒有，於是響聲愈發的急促了，亂糟糟的，打破了夜晚的寧靜。
因為這座宅子本來也就不大，前後院的門自然也離後院很近，夜晚太過安靜，稍微有丁點兒聲響，就會顯得格外明顯。
方從筠已經起來了，不過沒有動靜，因為她已經聽見腳步聲，有人起床去二門處。
大晚上的過來吵醒人，必然是很緊急的事，等她的房間門被敲響，大家看見的是已經衣著整體，恭候多時的方從筠。
“方姑娘，你……沒睡？”扶紅訝異了一下，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她立馬側身閃讓了一下，露出身後的一個滿麵風塵的人。
“方姑娘，童童病危。”
來人一現身，多餘的話沒有，上前拱手，便吐出了七個字。
饒是方從筠做好了準備，待聽見這個消息時，身子還是忍不住重重的晃了一下，嚇了扶紅她們一大跳。
幸好她沒那麽脆弱，伸手一扶，撐著桌子又站穩了，她覺得自己是不是沒有睡覺，精神不大好所以耳朵聽錯了，重複了一遍：“你說誰病危？”
“童童。”
“方從桐。”
“方三少爺嘴裏一直念叨著你，還請方姑娘隨我速速赴京。”
……
方從筠小時候的院子裏有一顆梧桐樹，枝繁葉茂，很是高大。
她小時候常常趴在窗子邊上盯著那棵樹發呆，其實她隻是無聊的，但她娘卻以為她很喜歡那棵樹，以至於後來她娘有孕後，笑道：“不如給你弟弟的名字便取桐字好了。”
“梧”諧音“無”，含義不好。
她娘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懷孕八個月了，會說這句話，大概也是徹底涼了心吧，等了這麽久，若是看重，名字早就應該有了，可渣爹那邊遲遲沒有動靜，倒是聽說和柳姨娘在書房紅袖添香，給他們還不知道在哪裏的兒子擬了一大堆備用名。
她娘柔弱，但還是傲氣的，肯定不會稀罕到時被渣爹隨手從中拿一個名字過來，還不如自己先取了呢！
這胎據說是個兒子，於是她那渣爹在開始的時候還很是高興了一陣子，畢竟是嫡長子嘛！嫡長子的身份終究是不一樣的，托這個弟弟的福，她和她娘的日子好過了一些。
不過日子久了，也滿滿淡了，畢竟懷孕的不是男人，他們不會懂孩子在自己肚子裏長大的那種感受，再加上她娘本來就不得他喜，被柳姨娘那邊磨上一磨，又見這邊兒子遲遲沒生出來，耐心差不多就漸漸沒了。
方從筠忍不住冷嗤，十月懷胎十月懷胎，他以為他兒子是孫猴子呢，知道有了後就可以立馬蹦出來。
不過還是比曾經的日子好了許多。
就憑這，方從筠還是對她娘肚子裏的那個素未謀麵的弟弟很是歡喜的。
名字就定下來了，叫桐吧。
方家她們這一輩是從字輩，於是在方家嫡長子，方家三少爺來到這個世間八個月的時候，在這個小小的院子裏，在他娘和他姐姐的談笑間，他的名字就被這麽看似隨意實則慎重，包含了濃濃的期待和愛意的定了下來。
叫，方從桐。
……
她睜開眼，身下微微晃動，是在船上，還能聽見海水的拍打聲，她突然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
究竟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