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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事臻危態(四)

  六月十六,今夜的月,圓得不比尋常。


  慕清歡坐在院子裏頭大樹底下蔭蔽深處乘涼,一邊瞧著那亮白圓環蔽月,周遭暗雲重重密布在圓月之周,唯一那一輪月亮,是這整個夜空裏麵,最耀眼的存在。一邊擔憂著那裏頭的人,她整日整日地都見不到人了,她也什麽都不肯說發生了什麽事情,心裏就覺得焦灼,卻又是無可奈何。


  ——有時候我覺得我之於她來說,不過就是一個外人罷了。


  雪衣以前說過的話,讓他心裏薄涼得很。這個強勢的女人啊,就連她的枕邊人都會有這種心思在,更不用說這本就是一個白白拖累在玄冥宮的他啊。聽到那夜裏她壓抑著聲音地哭泣,那一聲聲狠狠遏製自己的情緒,那哭聲,任是再鐵石心腸的人,都得為這個向來強上了癮的女宮主難受的。況且,他知道自己鐵石心腸不起來。更何況,他心裏對著裏頭的那個女人家有這個什麽心思,以前年紀小不清楚,可是這麽一年多過了,怎麽會不明白自己心裏一直在埋下去的心思?

  可是,隻能遠遠地聽著心疼,什麽都做不了。她身邊有人,可以與她一起承擔這個痛苦的,隻是,這個人,不是他。


  他暗罵自己那像是醃了許多天的酸臭味又爬了出來,心裏痛罵著——雪哥哥心思細膩,他向來平和,不會與她犯衝,正好與她補上了,可不是天作之合麽?

  收了那突入起來的心思,慕清歡強迫自己看著那天空,看著天相,這麽個妖異狀況,許是有些異象的。


  慕清歡擺著神算子的模樣,裝模作樣地掐了掐手指節,掐不出個什麽勁兒,空落落的心情,又突然間在心裏生起。


  他習慣性地往裏頭主屋裏麵瞧著去,咦了一聲——今日怎麽前堂不亮反倒是後庭再亮著燭火呢?用著他那不甚渾厚的功夫去探了探,更加疑惑,前堂也沒有人息,反倒是蘭若院裏頭有人。


  奇了怪了。


  慕清歡正當奇怪著,看著主屋那屋頂出著神。


  一個更為濃重的影子躥了過去,他突然驚醒,看著那跳動著的影子,一顫。


  ——沒有聽到任何聲音,這個人功夫很高!


  清歡想也未做多想,立即彈起身子來,摸著自己的劍就追了過去。


  ——這個人一定是朝著她來的!

  他腦子裏頭隻顧著他的安慰,全然忘了現下裏頭若是別的什麽情況又是該當如何,深夜闖入她的內室,說不好會被她一刀栽過來的。


  什麽都那不急去想。


  推開了主屋室間的門,門裏,一片漆黑。


  裏頭那張大床上,整整齊齊地疊著薄被,無人臥床。


  ——難道她是在後庭?


  後庭是做什麽的,慕清歡從來都不知道,隻知道那是宮主才能進的地方,或是密室,或是別的地方。可是,他如何都想不到——


  赤蓮一身蠶絲白寢衣在身,被池水沾濕,早先的冒著熱氣把她肌膚燙得帶紅的一池子水,現下已經涼了,沁在骨裏,滿是被冰封的生冷。


  她耳力尚好,聽到了門外的響動,門推開的時候,她稍作想了想,不可能是雪衣,他已經被她用了藥,今夜沉沉睡著。外頭方圓一裏有天涯鎮守著,也不能有內鬼能來得了,而且也不會推門而來的。隻有慕清歡!


  小小的一分神,赤蓮當下便覺得丹田之氣不穩,像是要泄氣一般。立即收了心思——這快到了緊要關頭,是萬不能被別的事情分去心神。


  慕清歡進入後庭槅門間,裏頭的光亮讓他覺得生疑,裏頭除了一個人之外,什麽事兒都沒做。不免讓他心裏的疑惑,越走進一步,越多來一分。


  “赤蓮,你在裏頭嗎?”


  他小聲地喚了一聲,無人作答。


  他舉著劍,屏氣凝神,挑開那前方布簾一角,很緊張地往裏頭張望。


  不自覺地,一聲不自覺的“嘶”音而出,慕清歡愣在了那一處。


  這個愣,其中有許多理兒在——女人家的身體雖然被薄薄寢衣遮蔽著,浸在水裏,卻已經能給看個大致模樣;她身子周圍,全是一片血紅色,這一片血紅之中,卻是極為有序地走出了一個圖案,是一株在遠端盛開的多瓣蓮花。那一個身形單薄又莫名看著心安的女人,白衣墨黑發坐落在花心當中,極為打眼地出現在眼前,讓他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頭頂一聲輕微的聲音傳在他的耳朵裏麵,赤蓮耳朵動了動,卻為睜眼。這一個小動作,卻讓慕清歡想起了進來的目的了,不再顧忌何謂是男女之別,何又是這是個即將嫁人的女人。


  命最重要,其餘都是可以不顧的。


  慕清歡一步走進去,眼神不曾斜視,在尋找著可能會被闖入的薄弱之地,不敢有一絲懈怠。


  屋頂的人心裏擰了一個疙瘩——這個不知道好歹的人在,如何好下手。


  他手便掀開了半頁屋瓦,看著裏頭的情形,心裏為難得很。抬頭望了望天,明月圓環更甚,眼看著就要與月亮重為一體了。


  ——沒有時間了!


  一定得毀了她!


  屋頂人黑衣蒙麵,眼前罩著一層黑布,隻餘下一雙眼睛在裏頭,滿是不安的眼睛。


  時辰一到,屋頂的人遲疑半分,咬了咬牙,一把撥開了屋頂那最薄弱的角檁處,一下子跳了下去。前頭慕清歡,後有被引走的天涯,留給他的時間不多。


  他一劍刺向池中的女人過去,身前一尺處,攔上了一把劍身,劍的主人翻身一腳就將他踹開了去。


  “你敢動她!”一聲怒喝聲,慕清歡心裏一下暴起而過,拿出他最拿手的劍式送上去,找找逼他要害,將赤蓮好好地保護在他的後麵,不讓那個黑衣人有一分過來之地。


  黑衣人閃躲之間,清歡就已經知道這個人的功夫比他好太多了,他到現在都沒有反攻,若是等到他反擊之後,清歡不知道自己還能撐上多久。


  可是就算是死,也要撐到最後一刻。


  因為——


  他不知道!


  隻顧著在她前頭守著,看著黑衣人出手。


  黑衣人眼裏全是焦急,聲音喘著,看了看那池子裏頭開始像是在漸漸盛開一樣的血蓮花,一動腳往前麵而去,不管不顧,一下子往慕清歡鎖骨之上一砍,血一下子蔓延而來,把人往邊角之處鉗製住,他立馬丟了這一個,再度往前麵去砍向池中的女人。


  慕清歡卻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下子居然橫攔在她麵前,“你他娘的給老子滾遠!”


  那砍下去的一劍,半途被截去,砍向女人的劍,卻衝到了慕清歡的身上。


  他吃疼,一下子吼了出來。


  下一刻,池中渾然亂做一團,一股混著血的水花衝黑衣人而去,將他劈開了去,一下子被打到了牆壁上去。黑衣人一看水池中漸次盛開的血蓮花已經碎了,沒做停留,立即便逃走。


  赤蓮一雙深紅的眼睛裏頭,布著一層有一層閃爍的紅光,幾度一亮一明一暗,最終暗淡下去,“噗”的一聲,一口波及心肺裏頭的血噴出,落在身上。


  深紅的眼睛,漸漸化成了黑色來。


  她頹然極了,一下子倒在池子裏頭,埋過了頭。


  慕清歡不顧著身上流血的傷口,一下子紮進了池子裏頭,將那渾身無力的人撈起來,她渾身都透著冷,什麽也想不到,一把抱住,把自己的體溫傳過去。


  赤蓮蒼白,白得如同那一身蠶絲寢衣一般。這胸膛上頭的暖意所在,好一會兒,她才緩和過來,嗆了幾口水,滿目頹唐,微微喘著氣。


  “扶我……到,到那邊去。”她伸出食指,顫巍巍地指著,那邊有一座小榻。


  慕清歡立即將人帶出去,放在小榻上。她趴在上頭,沒有一點力氣,他察覺得到她的手還像是雪封過一樣冰冷,便立即脫下一聲沾水的衣裳蓋上去,卻惱怒沒有幹衣裳。


  他找了許久,這裏頭都沒有,可是他又不敢貿然離開,萬一那個人還沒走遠,他走的這段時間那個人又回來殺害了她怎麽辦?

  焦慮,難過,心疼,複雜的情緒一下將他擊倒了去,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隻能站著,隻能瓜兮兮地陪著,什麽都做不了,身為外人的無力感,更是深重起來。


  良久,赤蓮緩過來一陣,伸手抹了嘴角的血,很輕很微弱的聲音說著:“清歡。”


  他一下子幡然醒過來,蹲下身子去,問道:“哪兒不舒服?”


  “清歡,你幫我做件事情。”


  “好,你說,我現在就去。”


  “把池子裏頭的水都放了,把血清理幹淨,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的情況,一定不要。”


  赤蓮顫顫巍巍的聲音,聽在他耳,痛在他心底,這種時候,她想的,永遠是她一個女人家該想的大事。


  “好,還有什麽。”卻隻有答應她,除了按著她說的去做。


  “然後把我帶到前頭去,你出去,留我一個人處理事情。”


  “我怎麽能……”


  此時她卻加大了聲音,“聽話。”


  慕清歡看了那個一臉倔強,盡管虛弱蒼白著臉,卻依舊在算計的人,一咬牙,“我知道了!“


  放過水,刷過池子,把赤蓮抱過去,連一聲濕衣裳都沒能換,他就隻有聽話地走了出門去,卻一直站在院子裏頭,不敢走遠去,坐在“愛蓮院”門前的階石上。


  涼夜的寒冷,將受的傷,刺入到骨髓離去,他疼,又心安,畢竟,這是為了保護留下的傷口。


  他終究是在外頭坐了一夜,坐不曾寐,眼不曾眠,是不是地盯著裏麵的情形是如何。可是,一直是安安靜靜,就連那呼吸聲音,也是安靜地如同死亡一般。每一次當他想要違齊那一句“被聽話”的時候,想進去看看她可否又昏迷,又是否出了更嚴重的事情,下一陣微弱的呼吸又像是斷掉的線拚命地續上了。


  不是人他過於擔心,因為那一口鮮血,著實吐得太觸目驚心了些,放掉的池水裏頭,全都得帶著向時那一道道已經消失的功夫。


  所以不敢走,走不得。


  到了下半宿的時候,眼見著這夏日的天亮得早,他忽然有種想把玄冥的天都遮住去,讓太陽外起來一些,這樣她就不用再去為很多很多事情傷腦子。


  可是焉知,玄冥宮的天,就算沒有東西去遮,也依舊暗無天日。


  微微朦朦亮,一陣陣摸索的聲音傳聲而來,赤蓮當首要的,是換了衣衫,將上頭的血都去盡。梳妝掃去臉上的虛弱,臨鑒掃眉畫,對鑒著風華,胭脂淡淡,覆了一層有一層的死灰,黛眉上畫,唇上輕描,將整個人淡寫。


  那慘如死人般蒼白的臉,總算看上去正常了些。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還有那目光所及的地方,滿目,皆是一陣瘡痍,除了以前留下的傷疤,現在根本就是連血都幹盡。誰也不知道,昨夜她經曆了什麽。可憐,也沒有一個人可以讓她去說說。


  深沉呼吸,拉開了門,太亮的光,讓她睜不了眼睛,眯做的縫裏頭,看見了那坐在地上打瞌睡,但是身形依舊挺拔的清歡,身上還穿著一身濕衣裳,卻已經在夜風裏頭被風幹了。


  他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回頭一瞧,滿是憔悴,問了一聲:“你沒事兒吧?”


  她臉色還好,麵容卻慘淡得很,她知道她下一步計劃中,清歡占據的什麽位置。這個計劃,總得有人來做犧牲的,可是,她那麽自私地選擇了清歡。


  走過去站著,輕聲道:“你去收拾你的東西,我帶你出宮去。”


  慕清歡錯愕了,不解得很,“你不是該好好地休息的嗎,這時候出什麽宮啊?”


  “別問,我有打算。”


  “什麽打算?”


  “別問!”孱弱的音兒增大了些,卻嚴厲不起來。


  “你快去吧,收拾得了,在宮門前頭等我。”撂下一句話之後,赤蓮便抬腳做了主屋。


  ——還有許多事情,需得身後處理。


  這種人,就算是死,也得想把後路一切想好之後才能去死。


  可憐,還是可悲。赤蓮不明白,隻知道早已經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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