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事臻危態(二)
赤蓮當即放下手裏的事,全心全意地整理著下一步走的路子去。
第一,宮裏的內鬼,必須得徹查。
第二,這條鬼的源頭是從何而來,一定要牽出頭來。而這第一個懷疑的人,就是尺舒樓清舒是也。
第三,赤蓮很慎重地做下了下一個決定,血祭七重一聲血紋飾久久印在身上不見褪去,說明這七重已經漸漸地形成了,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那麽八重而來,就是遲早的事情了。就算不管不顧不聞不問,它也在某一天上,必定會走到那一步去的。沒有時間了,她暗道,已經有人找了上來了,就算是死,自己血枯而死,也好過落在別人手上折磨而死得好。
她站在主屋室內的一麵可照全身的銅鑒麵前,看著臉上布滿血紅的一條條紋飾的自己,又拉了拉衣裳,脖子以下,向深處而去的,盡是一條條鼓起來的血脈,摸上去,發著燙。看著,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像是剛從地獄裏麵爬出來是一樣,滿臉猙獰,可是眼神卻是可悲得很的。
身後一下子給抱住,一個聲音輕輕地在耳邊念叨著:“不管會發生什麽事,我都會站在你前頭的,你不要害怕。”
情形像是已經容不得她再如同在平日裏一樣肆無忌憚地與他調笑了,赤蓮半點笑意都沒有。
女宮主輕微抬著下巴,很是孤高地看著銅鑒中的自己,還有身後抱著的雪衣,輕手放在他環在腰上的胳膊,“我怎麽會害怕,我要是害怕,早就活不到今日的。”
“可是,我也依舊想站在你前頭的。”
雪衣的手在輕微顫抖,她明顯地感覺得到,每一次她做了那個高高在上的玄冥宮主時候,就是要出行動手去了。他在怕,每一次她出去,都是最後一麵。他心裏預感很是濃,她又要出去做什麽事兒了。
“可是我不願意有人站在我前頭的,”赤蓮決絕,回頭看著雪衣,“我有能力照顧我,相反的,我要照顧著周遭所有人的安全,這是我的責任的,我身為宮主的責任。”
一張猙獰的臉,一雙神情的眼,越看越是不忍心,“我……”
“你什麽都別說,我都明白你的意思的。”她打斷,從懷裏掏出麵具,以往是為了不讓外人瞧見那一張臉,如今卻是不願意要自己的人瞧見那一張恐怖的臉。“我去找長老們商量事去,咱們得趕在一場鬧事之前把婚禮給辦了,然後麽,就是要把人給辦了,可不耽誤不得。”
她將雪衣的手擱下,看著他一雙有些無措失神的眼睛,很是不忍,她自己一身越來越多的不能堪見的醜惡,還有那一雙越來越髒的手擺在他的麵前,他定是不想看見這一臉寫滿醜陋的臉的。
“沒辦法。”赤蓮悵然一笑,“我也沒辦法,誰叫我來了玄冥宮做了宮主呢。”
推門而出,迎麵見著的就是有些擔憂的慕清歡,他怔怔地瞧著那一張金質雕花麵具,詫異問道:“你不嫌熱啊,戴上麵具做什麽?”
慕清歡站著她的麵前,彈了彈那麵具,直響,“嗯,好東西,真是金子啊。”
赤蓮一手擋在他的臉上,往邊上撥去,“擋道。”錯身往前大步走去,慕清歡“誒”了半聲,後半聲就戛然而止,停在了那一處。
他看見了!
那麵具後頭,跳動著的驚紅血脈,像是活著一樣在遊走著!
“赤蓮!”他驚聲一喊,心跳挪到了嗓子眼,“你停停,你是不是身體出問題了。”
又來一個,她有些害怕告訴任何人答案,沒有回答,下一刻,那猩紅的人影,已然不見了。他眼見著,卻是在十幾丈之外,如何走過去的,他就算一直看著都沒見清!
她……何時這麽厲害了?
無人可知,隻有她自己。
……
沈望舒甩著扇子,一麵搖著“風雅人間”,一麵哼著樓裏花魁喜歡唱的小曲兒,看到主院裏屋,嫋嫋無人氣,隻落下幾片葉子,煞是淒涼。
他心下生疑,小曲兒也曲不成調了,暗自迷糊著,“人呢?”
走到玄冥宮的高閣別處,旁近便是宮裏的論事廳,不過這一處廳子向來是白置放著的,紅玉宮主說一宮沒有一個論事的地方,顯得咱們宮就不正經。可是就算置上了這一出廳子,也沒見有哪一位宮主進去論過事兒啊,怎麽今日,那小宮主有個妖妖作孽的心情議事去了呢?
廳的高高頂梁之上,玄冥黑夔龍天涯護法站在最高處,手握“蒼柩劍”,一臉神聖,看誰都像是殺父仇人一樣。
廳前門站著一高挑亭亭的女兒家,豔紅桃李春色,眉是柳兒彎彎,目似鋒刀利利,嘴角噙著笑在,眼底卻是含著深恨。
沈望舒眯著眼打量了在微熱日頭下曬在屋頂的天涯護法——這陣仗,肯定是有要事了,可是她有個什麽要事好與長老們說的呢?
他笑吟吟地走上前去,給罌粟扇著風,嘻嘻道:“罌粟姐姐啊,累不累啊?”
罌粟笑著,一伸手,“鳶翎劍”橫在他身前,薄情的聲音,從那個笑著的臉上說道:“不能進去,長老們和宮主在商量事情的。”
一個食指伸出,輕佻地撥開了那劍鞘,九美公子咧嘴一笑,“這小宮主定是疏忽了,看我不在就把我給忽略了過去,我進去不礙事,我跟她那交情,難不成罌粟姐姐還懷疑我不成?”
罌粟絲毫不讓,不動聲,那被撥開的劍鞘,已經橫在了他麵前,“沈醫師可是在為難我啊,您與宮主交情不錯,可是這是命令,失了命令的屬下,除了死,別無出路。”
沈望舒看著她執意,笑著點點頭,“理解理解,那我就走了。”
他一轉身,裏頭一個聲音響起,“你進來吧。”
沈望舒背過去的嘴角一勾,笑了,扇子一把合在手上,一指裏頭,像是帶著得意一樣,“你瞧,可不就讓我進去了?”
推門而去,論事廳裏,端端正正,四四方方,高頭一座女宮主,白花花胡子,白花花的臉,底下的長老們都眼裏帶著精神,與平日那些懶散的長老們,全然不同。
“咦,你戴麵具做什麽,不怕長痱子啊。”
“瞎說什麽實話。”赤蓮哼了一聲,又道,“今日江湖上頭異動不小,因為我肅清一些人,讓他們慌了,開始四處抱著團了,我聽說武當居然跟峨眉都搭了夥。”
“是啊,也不怕整出愛情來,小尼姑們瞧不上那也是光頭的和尚,卻對那些發量可喜的武當小道士有些意思,這倆個也有些意思啊,有趣兒得很。”
“丁長老,我們說正事呢。”
丁長老有些驚異,笑著的臉整的有些僵,難能見到她開始正視什麽事來。
“不僅僅是武當峨眉,還有別的那些奇奇怪怪七七八八我叫不出名字的來,像是私下在打著團夥要來收拾我們了,各位長老怎麽看?”
宇文老氣聲音說著:“這倒不是什麽問題,單單隻是那門前的七七四十九個機關就不見得有幾個人能夠進的得來,勿要憂擾——宮主我問你啊,你肅清的事情,是肅到什麽有頭有臉的人身上了嗎?”
這事兒是天涯代為處理的,人是底下的人動的,她隻知道個大抵情況,“也許吧。”
“也許得好,”丁長老插了一杠子,“近幾年來,他們倒是欺負人越發得明顯了,你長年不去走動的,都以為你是個憨包呢,這下稍微一動動,就能把人全部弄出來了。”
沈望舒道:“可是長老玄冥不濫殺無辜之人的。”
“哪有什麽無辜,得到他的刀架在你脖子上了,再來提無辜不無辜,小望舒,我們不是什麽好人,可是這世上本來就沒什麽好人的,彼此彼此,你不先下手,被下手的就是你咯。”
上官道:“老丁頭說得不錯,這些年來他們確實是欺負過頭了,宮主你又不當回事,這總得有個理兒讓人知道,惡人終歸得讓更惡的人去磨的,定是要磨出他七八九十條命去。”
“那好,長老你們全安排下去,開始打探起來,咱們可不是坐以待斃的傻子。”
“可是,”南宮的聲音響起,“我倒不怕那些,就是那個有些本事的‘尺舒’可得多張個心眼,現在還不知道他們是走得那一條道呢,若是要一起來對付我們,就得挑些好本事的去鬥了。”
“是,南宮長老所言極是,我也在擔心這個。”
赤蓮朝房梁一聲喊,“天涯,你去斂劍樓一樓找些人,這一次,徹查尺舒樓,必要時候,安靜地動手,現在還不必要跟清舒撕破臉皮。”
“是!”
商量所畢,下一件事,赤蓮隨著沈望舒一道走到宮裏長道之上,一言不發。
“你怎麽了,今個怎麽像是沒給喂飽一樣做什麽事都是毫無情致的?”
她心裏很煩,因為雪衣同她說了,他那日帶回來的香,是走到道上碰到了沈望舒之後,他托著雪衣帶回去的。如果那夜無緣無故地鼻子止不住血地狂流,也便是說若是有人在裏頭動手腳,極是有可能是沈望舒下了手的。
今日叫了天涯罌粟在外頭攔著,除了是規矩,還真有一層意思攔住沈望舒的。
可是,最終放了他進來。
沈望舒沈深刻地察覺她是在對他有戒心了,悵然若失地笑笑,繼續說道,“還有這麵具,怎麽帶上了?”
“我樂意。”她接而調轉話頭,“我問你,你那讓雪衣帶回來的香,是從哪兒來的?”
沈望舒眼裏裝滿疑惑,“端午節前後都要熏艾草的,碰巧我看著宮裏的小宮娥拿著那香出來,就想起你睡眠少,要助眠,就要了些過來,碰巧撞上了你的雪公子回去,就不來了,怎麽,有什麽別的不同嗎?還是你不喜歡那香味,臉上長了些小豆子了?”
竟然是如此。
“那你還記得那小宮娥是誰不?”
沈望舒有些急,慌忙問道:“你是不是身體出了什麽事情了,你別瞞我,把手給我,我診診脈。”
他沒能抓住,赤蓮逃脫了去,“那功夫,有了克星了吧,我被害了。”
他誠然一大驚,不過看著她那麽冷靜的臉,說道:“開玩笑吧你。”
“沒有。”赤蓮揭下麵具,一張驚怖的臉看著他,“你瞧瞧不就知道了。”
他明顯是愣住了,眼瞳裏頭的人影說道:“所幸我極快地把那些殘留在身體裏頭的藥逼了出來,七重才得以完成,可是現在還是這個樣子久不消的,一定還有餘藥的。”
她舔了舔嘴唇,一股幹涸之意,帶著血腥,卻不見血。
“你別急,我去給你找解藥去,不行,我得找我師父。“沈望舒神色驚錯得很,眼瞳散亂晃動著,手握著的扇子四處晃著。
“現在找不找白長老都沒什麽用了,最重要的是要將那個內鬼找出來,否則永無寧日——可是這個內鬼,究竟會是哪個呢?”宮娥,灑掃小廝,浣衣司小宮娥,添燈油的這些人全部都有可能。
“這如何能不著急,你要是體內的藥毒不清,你的身子鬼知道會出現什麽變化,你現在這個模樣根本就不能看得,要是還醜一點,就能直接嚇鬼去了。”
“我有分寸。”赤蓮忽然間抬起了下巴來,看見了拐角處有一個壯碩的身影往這邊走來,辨識了一下,那是丁長老手下的人,像是叫張城,那是丁長老手下最為得力的人,這麽著急過來,肯定是有些重要的事情的,為了不去嚇人,她重新覆上了麵具。
張城看到了等在那一處的女宮主,先顧忌不得他要尋找的丁長老了,單腳落下而跪,手上拱上去,“宮主,可見到了丁長老在何處?”
赤蓮點頭,“才走不遠,有什麽事兒,你直接給我說吧。”
張城聞言,一點頭,說道:“在偏遠的北邊倉庫那邊的水井裏頭,又宮娥打水時候發現了裏頭有一具女屍。”
赤蓮怔然,“女屍!”
“是,經過辨認服飾,那是管倉庫清點數目的女宮娥。”
赤蓮凜然,眼神一橫,拉開衣襟往北邊去,“張城你往東邊去找長老,望舒你跟我過去。”
一抬腳,一落步,很快就到了那北邊倉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