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假麵赤蓮(二)
將燭塊點燃,孔明燈裏照的通亮,盡是暖光,輕手一送,越過不遠的畫舫,飛得遠遠了去。
雪衣那上麵題的字很簡單,隻是五字,卻足以見他的心思了。
——望一世安好。
太貪心了,一世,人活多久才是一世,八十年,還是一百年,他盼望得太遠,估計神明便早已不記得幾十年前的那一個小願望了。
他的前二十年,便擔不上安好的,唯希望餘後的幾十年,能以自己的身份,至少給一個安好吧。抓緊了他的手,希望自己能夠對他再好一些,能夠給他一世長安。
不得不說,沈望舒實在不適合生氣,至少眼下是會這麽覺得的,才跟人鬧過絆子不久,就到處以行以色挑噠著路上的情竇方開的小女兒家了,眼媚兒拋得那答兒痛快,外加諸言笑晏晏,目如魔眼,將旁近不下十個街道上走得正好的小姑娘給攝得了魂去,擱在路上走不動道了。
赤蓮也沒那個心力管他,反而還糟蹋了沈家一個或者多個今夜或許就會到來的私生子,那便是給老沈家的子嗣找不痛快,走在雪慕二人後麵,與沈某人並立,天涯在後。
忽然見著前方一個地方聚集著不少的人,裏頭的燭光給眾人擠得都給湮滅了不少,黑壓壓的一塊,在這燦爛若晝的地方格外有些紮眼。
一個尖尖細細的聲音就在鬧得慌的人群裏麵刺了出來:“我說你個老太婆,怎麽這麽不講理呢?我明明付過錢了,老是抓著我的袖子說我訛你,這麽大年紀的一個人了,怎麽這麽個臉麵都不要。”
赤蓮陡然間這聲音有點耳熟,不僅僅是聲音,聲調亦是如此,不過因為是用吼出來的,聲調子拔高了些,顯得更尖細。
因為這聲音不是別人的,是自己的。她帶著半分好奇,半分疑惑,跟裏麵湊了個熱鬧去看。
撥開人群,一見裏頭那發出聲音的人,不由好笑得很,一個女人,紅衣女人,值得一比的是她的緋色紅衣裳,是比不得韋師傅那鮫綃做出來的戰衣的,這個不過普普通通蠶絲為經線的緞子罷了。
當下時覺得更有意思了,這女人,有點本事,那身緞子,輕功是不了得的。但是這方才那一句頗像自己的話,就有這個興趣看下去了,於是當下橫手叉腰看起了戲。
“小姑娘年紀輕輕,口氣不小,老太婆訛你,訛的就是你。你手上的簪子是你付錢買來的沒錯,錯的是你這個人。”
老太婆是個瞎眼老太婆,一雙眼睛裏頭盡是枯白的,蓬蓬散亂的頭發,一雙手盡是青筋。
若是沒了丁長老,赤蓮覺得自己恐怕就隻是認為這個老太婆是個會點功夫的農家老太婆了。
“哦?這老太婆好生奇怪,我這個人如何就是錯了呢?”女人的臉很普通,至少在見過一堆堆長相精俏的人兒之後,這姑娘隻能算得是普通,過目便忘了。
“因為你是赤蓮。”
啥?赤蓮摸了摸自己的腰杆,犯起了嘀咕,唔,這似乎……更有意思了。
老太婆像是看得清一般,一把摸起來攤子上的簪釵,踏過案板直接朝女人頸上的大穴刺過去,那身手,可不是農家老太婆能夠比得上的快。
這是“快手婆婆”,好多年前便是自稱婆婆的人了,以為她估計早入土了,沒成想還活著,還是這麽活著的。
女人的輕功很不錯,那麽快的手,竟然連她的衣角都挨不著,越過眾人的人頭麵朝那老太婆往後去,看著老太婆,“我敬你是老人家與你禮讓三分,十招之後,可別怪我玄冥欺負人。”
個人之事,從不肯帶上宮裏的名頭,是赤蓮這麽多年走江湖從沒破過的原則,想來,這個不懂規矩的女娃娃有點可愛。
她拍拍沈望舒的胳膊,“唉,你故意帶我來看這個的?”
“不是。你瞧那衣裳騙騙外行也還成吧。今兒隻是你碰上了,你沒碰上的時候多了去。”
“不說她那一身行頭,原來,我在別人眼裏就長那個模樣啊,有點不開心。”本是隨隨意意與他胡扯兩句的,沒想到沈望舒卻是會意,說:“那我去讓你開心開心?”
那邊的兩人打得有些味兒,女人隻是用她一聲絕妙的輕功躲著,並沒有出手,而那個老婆子卻一直拿著簪子在那邊疾手相刺,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麽?
“老婆子,我已經禮讓你許多了,你若是再要糾纏不休,休怪得我出手不禮了。”
老太婆反唇相譏:“赤蓮,你這魔頭天下人人人得而誅之的,少廢話。”
話是清清楚楚落在了赤蓮的耳朵,她有些疑惑,“有這麽多人想殺我嗎?”
沈望舒手擱在下巴角上頭摸摸,道:“沒有。但是許多人想打你倒是真的。”
赤蓮一腳踹去,眼看著這下麵也開始騷動起來,那上頭仿佛也是動起了真格一樣,因功夫算是失了不少,有些不是特別真切,並未看到“快手婆婆”在快急出手後,卻是在中途慢了下來的那根簪子。
“哎呀,怎麽還沒打完,看得煩了,那個人真是丟我的臉,這麽久還跟著磨,唉,所以難怪這麽多人在外邊這麽給我抹黑呢。”
身旁沈望舒聽她嘲笑之言論不禁笑了,是得做些事去唬唬她,腳踏街石板,展開折扇就往兩人還打得火熱的地方飛去,一扇撥開了老太婆往前刺去的銀簪子。“宮主,你沒事兒又出來惹事生非了?”
天下有幾個女人家不認識沈望舒的,那個女人訝了訝眼,淡定地答應道:“小望舒你可看清了,可不是我在惹事的。”
一個“小望舒”把赤蓮激得一個冷顫,渾身起了一層層的小疙瘩,又聽得,“小宮主,可不是你這麽欺負老人家的喲。”
下麵議論一片“喲,原來這倆人還有點不正當的關係呢”,多聽多火氣上頭,吩咐了天涯跟在後麵,扯著那邊看戲的倆出去了。
遠遠還能聽見沈小望舒這不是好貨的東西抖索著聲音調戲著名不副實的那個“赤蓮”,更加惡心得聽不得,加快了腳步走出人圈子。
背後,一個木雕的灰青衫的胡子男子坐在自己的案桌前,拿著刻刀雕刻著一小截木頭,木頭上,雕刻著的,那是一個人的模樣。
胡子男人將手遞入暗處,另外的人,一隻手無聲無息地接過去,隱在了黑暗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