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杏花春雨

  也不知是拿著那個人在暗處監視著他倆的名兒呢,還是拿著宮裏要變天,好日子不多為理由,赤蓮要好好在外頭晃蕩夠了才回去。


  這其中有許多事未明朗,但有這個膽量躲在茶樓看戲不問前端事的人,赤蓮想了想,無非不過沈望舒加上那些永遠不嫌事兒大的那幾個長老吧,隱隱擔憂著,但是還是及時行樂這一條路行得更加通暢一些。


  “你真的不做別事兒麽?”雪衣擔憂著看著她,不時望一望隔座的甄俊。


  “怎麽不,我還得去敲甄俊這一道戲班子的錢呢?”嗑起瓜子,呷著茶水,喝個佳彩,順道摸個人。


  俗話裏的“皇上不急太監急”想必便是眼下這個形容了,雪衣在邊上急得沒法子,她倒是浪蕩得很,還叫人給戲姐兒送了一枝花兒。沒有問過她去探到了什麽東西,那畢竟是她自己的事兒。她的打算一早便已說明,就是要好好耍給暗處監視的人看的。兩邊都是她自己做主的,倒是讓這邊心焦得很,可歎又拿的半點沒辦法。從小給傳輸的東西不一樣,在追蹤敵人、埋下路子、灑下釘子這一道上,還是她拿得穩一些,否則別說那些逆她的人要反她,就連長老們也會不高興得很,早就摘了她的名頭了。


  看著他心焦的樣子,赤蓮一笑,道“不急不急,我還要等,等到宮裏差不多安定下來,我的事兒也便差不離幾完了。衣衣,你知道昨日我發現了什麽嗎?”


  “昨夜是見到你在思索一些事,沒問,與那人有關?”她難道還有別的打算?


  “嗯,你附耳過來。”四下難免有些心思不定的人,他看了看,便聽言過去了些。“我聽說迦冥是十二年前第一次見甄俊的,時間上有些問題的,莫家便是那年出的事,爾後我記得不多久他是出去了一趟,現在想來應該便是來這邊查這些是非的。”


  “我自認為同迦冥共活六年時間,是熟悉他的,他這個人雖然許多時候不是個正經玩意兒,但是做事從來都是有理有據的,不會無端便腦子一熱的。我想他回來追查莫家的事兒時,當是發現了什麽。做這種事,該是越小心越隱蔽的為好,而甄俊那是也算是個江南有些名氣的,畢竟甄家老家主把甄家的家業做得那麽好那麽大。迦冥為何要跟甄俊搭上關係呢?”


  “難道其中有些隱情麽?”


  還沒答下一句,一個核桃給錯手丟在了雪衣的臉上,驚了一驚,過去看時,甄俊賠著笑,道:“失誤,錯手了,抱歉。”


  雪衣抿嘴笑笑,以示安好,知道甄俊是要打自家宮主的,心裏有點不痛快。不過知道她是個不吃虧的人,沒好下場的定是甄俊了。果然見她右手繃緊,一個小小桂圓嵌在食指和大拇指圈成的一個圈裏麵。心裏那份不痛快,倒變得暢快了。


  赤蓮將桂圓朝屋上房梁打去,從梁上繞著小角度反折過去,直中甄俊額心,而造事兒的,繼續沒羞沒臊地跟旁邊親昵的模樣說著下一句話。


  “隱情大有可能是有的,當然迦冥想在江南找一個常年管飯管住的人也是極有可能的。所以我還要查查迦冥找上甄俊是為何的,當然,迦冥與甄俊相結交六年了,能讓他長久交接的人,必定是信得過的人,我與他交情也算匪淺,不管迦冥這最開始要做的是什麽,我想我也隻當看看這戲的人罷了。你還記得甄俊說迦冥也問過莫家的事兒吧,那改造的事兒他一定是知道的,不過多問甄俊一遍,那是甄俊想必已經是家主了,知道的隱情應該會比玄冥得來的消息多些,所以親自直接問他,便是迦冥信他的一個事兒。”


  雪衣想了想,隻做點頭罷,看著戲台子上,上頭演的是一出闊別許久,情人終重逢的戲,雖是一件喜事,可是戲子唱得卻是喜言之聲含透悲情,多看看那戲演的是甚,卻是惹得人歎息許久,這一趟故人重逢,卻早已是物換人改,無事莫多做重提的局麵。老套的戲文本,書生與相愛女子終難料,一個是嫁了鄉上富人的小妾,雖是得盡寵卻不如意,一個無緣仕途隻能靠批褂騙賺些銀錢度日的落魄人,數年再見,猶是不見得好。


  “我說啊,你是看上癮了還是怎麽的呢?”赤蓮出言提醒道,不知道這偷偷摸摸燒了宮裏的話本子的人,怎麽還就看上了勁兒了。“你可還記得你當日燒我那些書的時候的樣子喲,我就不說了,反正那些我都看了。不過,你燒了多浪費,給小廝拿去墊個桌腳,給燒火小廝做個引火頭的多好,敗家玩意兒。”


  “原來你看到的啊。”


  “當然,我又不瞎。”赤蓮別過頭笑著,他燒的不過是些早年間淘過來的爛路子的話本,望舒給自己搜刮來的春宮可早就藏別處了,既然他燒了這邊,那麽他是不會再有那個心思去找別的了。


  雪衣咧了咧嘴,有些難堪,這難堪的一個瞬間,腦子一閃而過個念頭,“我記得初見甄俊那日,他說甄家老家主帶著主母不留在了甄家,那是甄家小姐應該不過兩三歲稚子兒童,怎麽會就這麽丟給了甄俊呢,雖然甄家有些老管事的下人能夠撐得住,但是按著常理來說,是不會有這般狠心的父母的。而且,他說迦冥宮主隻見過一麵,這一麵見下來,便把老家主弄得入了佛門。你說這一麵會不會有什麽差池啊?”


  赤蓮這麽一聽,有些來頭,雪衣一提起,倒是更覺得可疑許多了,老家主是怎麽突然間就想不通了的呢?甄美那時候還小的很,老家主就算能狠得下心,她親娘倒不至於的。


  “嗯,有理兒。”


  可算這一場咿咿呀呀的戲是結束了,赤蓮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褶皺,拉著雪衣的手,先道:“我要去把這一頓敲在甄俊的頭上,我覺得他肯定是不讓我敲的,然後我們給他把話說明白,趕緊跑就是。”


  絕對是在玩!便順著她的樂趣,跟著她跑在風雨小鎮的街道石板上,梅雨淅淅淋在頭上,衣服上,一抹,滿是水星。


  跑了一大段路,赤蓮回過頭來看著戲樓上的甄俊笑得開懷得很,很是得意地拍著雪衣的胸脯道:“我說吧,要敲,就要腿腳麻利兒了。你看咱們蹦出老遠來,他隻能幹瞪眼,這種快意難得得很啊,在宮裏我欺負不了人,在外邊欺負甄俊也是不錯。”


  彎彎眉眼,笑意叢生,眼角逗弄的笑意,輕輕浮在梅雨季節裏的江南,發梢間,眉間,睫上,都淋漓地沾濕了一層薄紗,朦朦不見人,隱隱可聞音。沾衣欲濕杏花雨,哪曉不是杏花,豔勝杏花,最是人間好景,在這一場朦朦煙雨之間,這一年巧笑戲弄的晚春間,這一個彼此之間。


  塵花看遍,不及她眼眉間一點雨露,笑意展顏。


  不過好話不能讓她多聽,會讓她沒個地踏實心了,飄飄乎而然,腦子一飛升,又是胡說八道找不到方向地給亂開黃腔了,未出口的話兒,便全都換了一個方向,“我說啊,總是感覺你以後能這麽到處招搖撞騙了,挺為你自豪的。”


  “那哪兒能啊,這到處招搖撞騙也得來得個打得過才行啊,還得他願意讓我打,你瞧甄俊他就不願意。不過我跑得快,不用騙,直接搶就是了。”赤蓮回過頭來,不再笑甄俊,怔怔看著他,一笑,“你若是再笑的這麽勾魂,再拿一雙眼睛勾引我的話,爺是把持不住的,總不能讓整個周莊的人都知道兩個斷袖在街上欲行不軌之事,雖則我是不在乎他們說著說那的,主要是天氣不好,你看,襯著你多好看啊,好看的就像村頭小寡婦做得麻油餅子。”沒章理條法的話,讓人摸不著意思。


  說赤蓮宮主是要讓風情斷子絕孫是絕對不會錯的,雪衣看著她,笑眼愣了一愣。


  “別氣別氣,我就是胡亂說說的,麻油餅子當然比不上你,怎麽著也得是宮裏王大娘做的醃蘿卜嘛。”笑眼再是一愣,眼角的弧度都平了下來。


  “先回去,你還沒好透的,淋出大病來,就不能跟本宮好好一雙斷袖出去浪騷了。”


  眼睜睜瞧著她,巧語難言一分出來,終究化為笑笑而已,拾了她的手,“浪可以,但是騷不行。”赤蓮爾後笑得極其有那麽個意思,看著看著,雪衣隱隱覺得會有什麽事兒不好。


  拉扯了她的衣袖,趕緊落下甄俊等人,回了甄家去。


  浮花春雨盡江南,人間哪得多堪見?再是煙雨寵盡江南這一處佳地,得盡上天的恩寵,惹人願意死在這一塊悠然之所。這片大地上,有世間最好的景色。然則再好的美景,其實是敵不過一個人的,任他惹來的麻煩不小,任他討來的最終是一個沒有結局的殺局,任他走的是一條走不到終點的路,那些都不重要。


  這一場江湖的小心而行,終究不過隻求與眼前人安安定定一個人生百年。


  雪衣看著這朦朧煙雨,再歪頭瞧了一瞧低頭看水坑子到處惹事生非的人,隱隱覺得不安,這一份安定,果真難求啊。


  隻求某日能做些什麽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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