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望京知舒
望京,現下正是風滿十裏長街繞花香的時候。
丹書閣,亦是佳郎配公子的好地方。
“你滾!”
“不要。”
“你這才過幾天就又來了,看著不得不說啊,著實是心煩得很呐。”
“胡說,你見著我的時候,眼睛可是亮了一亮的,我看著就算是勾欄院的姑娘們見我的時候,可都是沒你亮得這麽閃爍呢。”
“你莫是看錯了,我最近眼睛亮不過是因為最近用上好的藥材蒸了蒸眼,眼睛給水汽蒸多了水泡,看架上不知羞的鸚哥兒也是亮的。”
“潭潭,我從未見過比你還心口不一的人呢。”
知潭惡心得一口茶水噴出來,正到沈望舒的臉上,他嫌棄萬分,那衣袖拭去,瞥了瞥知潭,笑得十分難看。
“我就好奇了,你坐在椅子上怎麽吐到我臉上來的。”他這才拉過一個凳子坐下,“也是一件奇事,比我上一次見到我那纖塵不染的師父居然穿大紅褲衩的時候還要驚奇些。”
“舒舒,我還真像認識認識你那師父,怎麽教出你這麽個東西的。”知潭拿著布巾擦擦嘴角,頂了回去。本想這麽惡心他一會的,卻低估了沈望舒那個臉皮,他很受用一般覺得不錯呢。“我那些勾欄紅顏也是這麽叫我的。潭潭你是想同我道些不求永世同枕同寢,但求一世雙飛的話嗎?”
知潭愣了愣,低下頭去,朝地歎了歎氣,地下的沈爹沈娘若是有靈,把這個小祖宗收回去吧。
“誰同你一世雙飛了去?我怕是個永世孤棲的命,這一雙腿,還能去禍害哪個可憐的姑娘呢?”不由自嘲一番,見慣了他那個隨便給自己安上斷袖之身的做法,倒也見怪不怪了,隻是每一次他這麽叫,都覺得沒由來的一陣奇怪,倒是一直沒習慣來。
“不過沈望舒你,也怕是個永世孤棲的命吧,我看你的麵相,倒有那麽個意味,麵惹桃花相,卻是個無福消享的人,也不知道是好是壞?也罷,這禍是你自己非要貼上去的,怪得了誰呢。”
“《華嚴經》裏麵道‘一切諸果,皆由因起;一切諸報,皆由業起’,這我也是沒法子的,我要種上苦因,自然隻能得苦果子吃的,也隻能怨得了自己了。望舒此生最怕的,知潭你可知道是什麽?”
瞧著沈望舒收起了那戲笑的樣子,便可知他是正色所言這一番話的,畢竟,沒那麽陰陽怪氣地叫自個名字了,問:“那般?”
“我這一身的債不能悉數還了。我聞佛說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五陰盛、求不得,方知若是債若是待我身死之日若依舊是求不得圓滿還盡,才道是這個世人最怕的死,遠不如那個‘求不得’來的苦。”知潭看著他這愁苦模樣,也知道他所言非虛的。沈望舒雖然人是極為不讓人如意的一個人,但是也是一個不讓自己如意的人。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並沒有什麽,隻留的一番難說的淒淒意味,但是若將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拆開來細讀,每一個字背後,都是他的苦,都是每一個他從來沒有講過的背後,這其間的苦,哪隻佛家八苦啊。
偏生自己立了個規矩,對於自己難能求得的知交,是絕對不會動用“丹書閣”的力量去追查去監視的。所以沈望舒做的許多事背後,都是一個不了了之的答案。他問過自己許多奇奇怪怪的事兒,也給與他許多相應的答案,可是這最開始的問題根源,其實自己了解的不多,猜不過隻能猜得三四分。
平生第一次,想要去看看他所謂的債,究竟是個什麽東西了。
“嗯,你若是不管那個債,又當如何?”
“也沒有如何吧,不過是那個女宮主吧,外加慕清歡那個小屁娃子,不知道會不會死罷了,可是心上過不去啊。”
頭一次知道了沈望舒都還有些心上過不去的東西。
“全是些鬼話,你真當我腿殘了順帶著腦子一並殘了麽?”要說沈望舒無情,倒也是真的無情,誰都可以去利用,而他利用得最為上手的,還是那些一心把那顆心捧到他麵前的女人,可知這要那些女人拿著心子出來無盡誘騙的,也是他沈望舒啊。
可是他又是有請得讓人看著想打死他,拿著這些那些的借口,連他那一條命,他似乎都沒放在過心上了,也不知道他哪兒來的這般情誼。
“小潭潭,這些話我可隻給你一個說著聽了啊,你將來可別看著那女宮主可憐,也別迫於她的淫威下你就全然不顧我的臉麵就全給說了啊。”
“你再這麽叫,我定把你的所有都說給她。”
沈望舒笑笑,麵若皎皎明月朗,失一分真,眼若寂寂空山靜,少一分幽。他這一番話,說得全是掏心窩的話,全是那麽沉靜,不似素日來常有的戲謔。
“我這個債若是不還,丟的是我這麽多年的好友,這麽多年的本事。可我若是還了,便是丟的我的仁孝之心了。”
他仁義或是不仁義,似乎難說,於內,他是仁義得不像話,可是於外,他便是怎麽賤怎麽來的。
這個孝,卻是打哪兒而來?
難不成……
“那個債,是你……”
沈望舒點點頭,笑得有些慘淡,但終究是笑著的。他至今沒有哭過,這是他自己說的,確切來說是他有一年醉極了,稀裏糊塗地就說了。
當年還在啐他,“那你的產婆可真是不夠格,居然沒把你的屁股打腫到你哭一聲。”
故而他改口,“那就是沒第二次哭過了吧,我爹娘以前奇怪得很,我怎麽老是不哭,是不是缺水啊,然後每日每日給我灌許多糖水,手腳胖了許多不說,夜裏盡尿床去了。”
當時他還笑得才像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現在他長達了許多,笑都是各種惡心人的笑,戲謔萬分的笑,一臉浪騷著的笑,像是看赤裸姑娘的笑……總之,從沒有笑得那般模樣了,但是,依舊從來沒見哭過,連那種傾趨都是一點沒有,隻是笑。
“我走得很兩難,但終究要二選一的。”
“然後與你今日來找我是有關係的,可對?”知潭便是知潭,對這個人,從來都知道他來的目的,“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來便來了,為何每一次的過場都是這麽繁瑣有複雜,又令人沒由來的一陣惡心呢。”
沈望舒收了那慘淡笑意,一展扇麵,便是風雅人間的江湖九美,於月下,花影團團簇簇落就他一身,眉黛入畫,眼深若遠,展扇風雅,真不愧是挑剔的江湖眼色挑出來的九美。
“你瞧著我這風騷的姿態,如何?”
原來卻是故意做個姿態,他這般將他的情緒收放自如,也不知道是本事,還是哪一種情緒裝得是不錯。
“好,頗好,就連勾欄院裏麵的相公都得叫你一聲‘舒舒’了罷。”無言化作無奈,敷衍塞責,是相交這麽多年對他這般舉動做過的最多的事兒了。
掰動扶手上的小機關,木輪便轉折向後方而去。
“跑什麽呀跑,縱是天下男兒都叫我一聲好哥哥,我也隻見你一人,小潭潭你才是我登這三寶殿而來的寶中之寶。”
唉……他這個毛病什麽時候該改改了吧,總拿這種話做過場,他就不膩煩嗎?聽得耳朵都起了好厚的繭了。
“隨我來。我這邊是查到了許多東西,還沒給投信箋給她的,可巧你就不要臉麵地來了。”
那前方是有階梯的,想上去,知潭還真得要沈望舒幫一個忙,因為,這不要臉的東西一來,下人給填了茶水,放了糕點,全都一臉不難言說的潮紅襲上臉頰,其中,是為那些洗衣裳的小女兒最為厲害,紅撲撲的,嗤嗤笑著,生怕自己不知道她們腦子是想著無數字的關乎最新近卷的一陣斷袖戲文的風。就因為他們腦子裏想的些事兒,雖則是自己否認多年都沒有達就幹脆隨沈望舒去了的事兒,他們現下全都跑得一幹二淨,生怕留不了清淨地兒留給自個兩人。
唉……什麽時候她們的這個習慣也該改改了吧。
將這些天整理好的東西全部擺在他人麵前,說道:“那這一封信,你便照著我的字跡寫出去吧,若是為此她少了我的銀子……”
沈望舒趕著就接過話茬子,“那我便以身相許吧,實在沒什麽東西可以賠給你了。”
知潭順手拿起手旁的一個竹簡便打了過去,還不解氣,把那些書本也都扔了過去。望舒悉數全收,給他擺在案桌上。
“你是個愛書的人,要是因為打我給糟蹋了書,估計我走了你就得像個小寡婦一樣抹眼淚了,還是省省吧,我給你收好了啊。”沒再多走過場,拿開那壓紙的案石,不多理會人,就著燭火光下看到了那熟悉的字跡。
知潭想了一想,愛書這事兒他倒是知道,也不多做理會,搖著輪子到了另一旁看起了書。
夜蟲不知唧唧長鳴了多久,再抬頭的時候,長燭已是作了短燭,蠟油在燭腳上已做一片冷固樣了。抬頭再往沈望舒的時候,他不知道在想什麽,手握狼毫筆,一直未下筆書寫這一封信。
“怎麽了?”
“感覺她個蠢貨還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好,要不你回她你做的是一個夢,或是你師父把這些帶進了墳墓,不方便去挖先師墳?”沈望舒含著筆頭,突然間說了這麽些稚子童兒的話。
忍了沒講這手上的書扔到他臉上去,“且不說我恩師的墳是不是真的那麽好挖之外,你想讓我砸了‘丹書閣’的牌子?”
“你自己斟酌著寫上幾句便是了。”
沈望舒為難地笑笑,“我還是真不願意她來多攙和的,她就是一混帳東西,又是沒腦子的,知道得多了,你覺得她這不是主動找死的?”
“赤蓮沒你想的那樣蠢的,不過與你們熟知了,犯傻也是犯得沒那麽多顧及罷了。”
細多斟酌幾番後,終於提筆寫下了這第一個字。
這一封信,估計是他今生寫的最為難的一封了呢。估計很多時候隻有赤蓮震得住他吧。
來來回回看了幾遍他寫的短短不及百字的小信,覺得勉強不會砸了自己的招牌,這才裝進了“丹書閣”的那密製信封。
看看天色,不早了,問:“可是完事了?”
沈望舒不知為何腦子又是一抽,“知潭我跟你一起睡。”
“滾開!”
“這樣不好嗎,我還能給你看看一些難言的疾病呢。”笑得一臉惡心人,早知便不應該幫他。
“來人,將沈望舒打出去。”
三更,知潭歎了歎氣,將一腳踹上屁股的大腳拿開,這狗東西,欺負自己的腿動不了是吧?
方拿開這屁股上的腿,另一隻腳又壓上胸膛。
江湖九美?
苦笑,把他的褲子一把扔到他的臉上,才算解氣。
江湖第一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