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同裏夜色

  這一個晚上注定就像赤蓮說擔憂的那般有些不覺得安生。


  等得實在晚了,雪衣便把燭火吹滅了,坐在床沿上等著,也不想睡,心寂一片,四下岑然,去人言犬吠聲,周遭安靜得像是靜止了一般,靈台被這般的寂靜模糊,也不知道到底睡沒睡著。


  突然窗兒開了,泄進來一片銀華色,雪衣矗然一驚,回醒過來,回頭看給風吹開的窗兒,才發現月已上夜梢頭。


  “已經三更天了,怎麽這麽久還沒回來,別出事兒了吧?”喃喃言道,倒不是擔心她的功夫弱被什麽人扣下了,就怕她看著什麽好玩非要一玩,然後就中了套。


  手扣在窗欞上,往外頭的街道上看著,透著薄薄的一層月華色,街上淡淡的影子裏麵,隻有那打牆而下的濃影,哦,還有一隻在牆上站著的黑貓兒。


  還是沒回來!

  歎了一歎,沒動腳步,站在窗邊,沒有睡意。


  寒風一過,神明一清。


  屋內有人!


  怎說如此覺得不安生呢,這沒風,怎麽就把窗戶吹開了,連一點人影都沒見著,一直站在屋內陰翳處,連一點呼吸聲都察覺不到!

  來者何人?

  一開始想到的是那個永遠圖好玩的人,她這麽不說話嚇唬人的事也沒有少做,當下覺得她真的是,不學無術。擔著的心放了一放,往前走了一步,“回來了?”


  沒人說話。


  不對!這就不是她耍人的步驟了,她若是要玩,絕對是直接來動手動腳的。


  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究竟是誰?朝著誰來的?若是她的話,此處不見她,這個人為何不走?


  打自己來的?

  捏緊了手中的“天鬼刃”,悄悄把刀鞘拂去,沉聲問道:“你是誰!”


  沒人回答,呼吸聲也無,竟半點不像是屋內有人一般。


  “你做什麽?”再問了一聲,陰翳裏麵的更黑一層的影子這才動了動,依舊沒答話。


  此人功夫極高,憑他這半點呼吸聲全無地站在四周靜如古墳的地方,一點擦聲都不見地破窗而入。就算手有一把極好的利刃,自己這一比劃的兩下子,估計還不夠看的。


  挨著窗邊,若不是跳窗逃走罷了?


  正思量著往窗邊挪腳時,聽到一陣沙沙聲,像是粗樹皮摩擦著牆壁的那種,粗糲,說不好,不怎麽動聽。是他在說話。


  “你是雪千湫的兒子。”


  他這一句,肯定多於疑問,他竟是知道的!

  “你到底是誰?”


  “你跟你娘一個模樣。”自說自話,絲毫不答。


  幹脆不問,繼續往窗邊挪了挪,不過一丈高一些,跳下去,頂多腳疼一疼。


  “你居然長大了,我還以為把你也給殺了呢,真好。”


  聽到一個“也”字,立馬站住了腳步。


  他,就是自家宮主一直在找的那個人?慘滅了雪家莫家慕家的那個人?


  心裏的驚異多過於憤怒,他的身材比起尋常農婦都還要小一些,比起自己宮主的身量都還要瘦上兩三分,他,看身量或許是她,怎麽可能呢?

  可是他知道那麽多事,見過自己的爹娘,這一次非他本來打算看到的自己,便不是他有意來看自己的,所以他應該是不知道自己的任何情況的。僅憑見過的這一麵,夜裏還見得不是特別清楚,他就能判定。那他……便既有可能是那個人了。至少,與三家的滅門慘案脫不了關係的。


  既然是這樣的話,他為什麽會說一句“真好”?他這意思,是不願意殺人的?那為何還把三家的人都用同一種方式滅了?

  太矛盾了,太多疑點了,


  混在陰翳裏的人動了動,複說道:“你們沒事就好,千萬莫要往滇區走,千萬莫去。”話說完,驚聲尖叫起來,磨砂般的,刺破耳膜。他渾身都痙攣起來,開始扭曲著,一步起走,奪過窗便出去了。


  經過自己的時候,還攜帶著一副特別奇怪的味道,一時間覺得難言異常,說不好,沉愣了半晌,打開了房門便出了客棧。


  在哪兒都是不安全,這裏麵竟是連逃都沒地方逃,隻能選擇跳窗等上一刻死,或是不等那一刻死。


  沒命地逃,不知道究竟是在逃什麽。想知道的太多,不明白的太多,她人也沒回來,也不知道有沒有出事,太多的疑問壓上來,竟然讓一向想事想得透徹的自個,這一次居然給堵得無處可逃。


  思想不能多逃,便隻有讓自己逃,一路撲著夜露逃,臉上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下露後的露水,臉上冷透,腦子裏麵也冷透了,半點想不了別的事兒。


  不自覺跑到了穿心弄,長長窄窄寂寂的巷弄,未有多想,便不顧多想地跑了進去。


  現在還並無多餘的腦子去想別的礙眼事,隻想找到那出去至今未歸的人,雖則不知道這麽亂跑能不能找到人,隻道自己若是毫無作為死等在那處,便是絲毫之用無有,這是沉沉腦袋裏麵唯一想先做的,便是把人找到再說。


  高高牆壁,因急實拍在石板上的腳步聲,咚咚作響,在窄窄的弄裏逼得心膽作顫,便因此更加觸耳驚心,急急的喘息也沒能讓人敢有絲毫懈怠之心。


  也不知道看路,亦是難以看見路,卻不知會一下子撞上牆去。


  沒曾想,這“牆”居然給自己撞退了幾步,抬頭一看,這才鬆了一口氣,這哪兒是什麽牆啊,哪有這麽單薄的牆啊。


  “你急甚個鬼啊,這大半夜的若不是我眼神好,聽力尚佳,我在那遠邊的可就看不見人的。”


  話說道不出,隻能急急喘氣,撐著牆壁,倦倦地看著人。


  “大半夜的沒睡覺,是要出去回野情人嗎?”


  空空受得一個白眼,赤蓮知道是自己慘去作孽,生受了。也不作怪去,問道:“怎麽跑得這麽急?可是出事了?早知不留你一個人的。”說罷悔恨了兩分,覺到自己這邊倒也不是風平浪靜的,自己也是顧不了,所以這悔恨便少了一分。


  “我看見他了!“


  朦朦朧朧,喘息幾下間勻了一段把該說的話說了出來。


  “他沒傷害你吧!”盡管不知這個“他”指的是何人,掙口而出是擔心無疑。“糟了,我就覺得哪兒不對,還是應驗了。”


  “沒……沒有,奇怪得很,你等我一下。”複留力喘氣,這手倒是摸索著碰到人才安心。


  “長夜漫漫,不急。”一邊等他,一邊做起了自己這邊的打算,方才見到的東西,或許是便是長久以來所需要的答案了,這個答案,卻是一道無解的題,頗為令人憂擾。


  “方才,有個人躥進窗戶,我以為是你,但是他——”沒個下文,不知道如何去那詞兒形容。“他極有可能便是一直在找的那個人。”


  “他沒傷害你吧?”得到答案才繼續問道:“那可見到他長什麽樣子了?”


  仔細凝眸想了一想,“他躲在暗處,看不清長得哪般模樣。他說是他殺的我全家,這一點便可指定是近日以來要找的人的,毋庸置疑,可是,很奇怪,他說他放走了我,很好。他說的那些話,全然不像是對著我說了滅我雪家的賊子。”


  “然後還有別的沒有?”


  也並不想知道他到底給雪衣說過什麽,或許便是他的下一步棋,借這麽一說來迷惑這方,倒還是全然不知,以免亂了神智。


  “他攏共隻說了四句話,全兩句隻能得知他認識我爹娘,第三句便說放了我很好,最後一句是要讓我告訴你千萬莫要去滇區。他說得很急,聲音像是痛苦,咬著牙硬道出的,爾後便從窗戶飛走了。”複而回訴了那四句話,倒不見她有什麽別的臉色變換,隻是暗暗地聽著。


  “怎麽?可是有了什麽打算?”看她一言不發的樣子,或許就知道她心底裏麵至少有個譜了。


  “還沒有。”手捏做拳,抬著拳頭,張嘴輕輕一咬,咬住最凸顯的那個原骨節。


  她自己有沒有發現,他知道,她隻有認真了,才會這麽做下這個動作的。頭一次拿著這個動作給自己看到的時候,便是清舒那個倒黴催的東西給她打的頭一個時辰。雖然麵具隔著,但是那手依舊是抵在嘴前方的。


  “隻是啊,這個滇區,還真就應了他的話,去不得,去不得。不知道他這麽說到底是為的好意,還是故意引我入甕的,目前我知道的並不算多,去了也隻有自己吃虧的,便依了他的意吧,回去睡大覺去。走吧,外邊是挺涼的,你還跑出一身汗,待會夜風一吹,回去準得受寒。這恰逢梅雨時日快到了,不小心一點,養大半年都不見得養得好。”說著還自顧地脫下夜行衣,單留一件裏衣,披與他肩側,攏了攏。“不是為了別的,就是怕那鬧出病了我還要照顧人,你也當可憐我吧,我怕我去照顧人把人給照顧得去了閻王殿耍耍了,你也當可憐你自己吧。你出來的時候就有些小病沒管,別讓我預備著後來累著,算是你現在給我積個福德吧。”


  若是拿著一派大宮主的範式,他肯定又要氣得一宿睡不著了,他不願意看著自個太強勢地做這做那,可是這自小就養做了的毛病,亦是身處這個位子該有的毛病,是輕易改不掉,也改不得的。隻有拿出自己這番話,方能讓他把話塞回去。


  所幸他沒多說什麽,摸了摸自個的體溫,不見得會有冷意,才收下了。


  穿心弄窄仄,並肩雙行不得,他又不願意走前邊,非要跟在後麵,由了他去,牽了手免得不見了人,怕就怕那個人折回來從後麵偷襲,這裏易攻難守,便不得不多防著。


  走著走著,未出弄街石,突覺雪衣手一涼,轉瞬便扯不動了,好奇回頭,就連在暗夜裏也能清楚看到雪衣臉色慘白,冷汗自額頭上滑下,驚恐的眼神定定地看著前方,又似什麽地方也沒看。


  “怎麽了?“


  “那個人……他身上的味道,雜有朱砂、水銀、麝香一幹香料之外,還有,”雪衣眼驚懼地眨了一眨,此番向來勾魂攝魄的一雙眼滿是驚駭之意,“一股陳舊腐屍的那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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