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甄家俊哥
第二日清晨,雪衣特意把臉掰著,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地翻著看了許多眼,發現並沒有什麽紕漏之後,才放心大膽地讓她爬上馬去,否則這第一件事發生之後,雪衣這個不省心要做的第一件事,就定是把人扣下往回塞去,先叫白隱修給自己全身上下紮個幾百針之後才放行。
捏著下巴想了想,忽然覺得這雪衣也開始變得可怕得很,這個可怕的源頭便是,自己開始鎮不住他了。
“你瞧著,我這個模樣,是不是好看多了?”
“哪兒在乎你好看不好看了,我所知道的,不管你變成啥樣,你這一個人是不變的,我愛的是你這個人,不是這一張臉。我擔心的是你這個人。”他估計還是給氣得不行,昨兒大半夜的還起床爬來著自己的臉,來回轉了好幾個圈子,就怕真出了什麽事兒。若是十五之後那個鬼模樣沒消退的話,他肯定大半夜地都要把人往回塞的。
“我知道,我自己的身體我還不了解嗎,這不過是那碰巧在十五月圓夜裏出現的毛病,估計以後還會發的,你可別再給我嚇著了,主院的那燭台可是很值錢的,摔了的話,把你賣了都賠不起的,到時候我還得吧嗒吧嗒地找買家,又是一樁虧本買賣了,可不得虧死我了。”
晨風微涼,夾帶著官道側旁的野草鮮味,蒙蒙煙露掛在路道前方,看不清前房的路,赤蓮一回頭,怎的,竟也看不清了雪衣的臉了。
“我就是隨便一說,怎麽生氣了呀,不說了。”
“知道你這個嘴上永遠不把門的習慣,沒生氣,就是覺得自己這輩子,頭一次這麽覺得無能得很。既是不能保你一方平安,隻能隻身一人往龍潭虎穴裏麵跳,又不能給你犯些毛病的時候開方料理著。”
這件事對他的刺激還是挺大的呢。
“可是,你卻能讓我感到這世間溫暖啊,在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去承擔這些東西的時候,你沒要拋棄我呀。像是望舒,長老他們,是我最親的人,卻隻算是一個在我生活中住得久一些的過客罷了,丁長老想退位不管了,白長老一直都沒把我放在眼前,其餘長老都是各有各事,依著規矩叫我一聲宮主,望舒是要娶妻的,屆時他是去溫暖別人的了。而我需要照顧的清歡那混賬娃娃,現在還恨我呢。到了最後,能留下來陪著的,也隻有你了。很多事,來日方長,待到了時機,便知道,我此言非虛了。”
“你總是這樣說。”後麵的話,沒有說下去,一直沉默。
該說的都說了,他要怎麽想,也不得而知的。因為他出身的那個環境,是學的什麽東西,也都是心知肚明的,他現在覺得對這些事情無能為力,也是應該的。可是,他卻不該妄自菲薄啊。
到千裏雪白的蹄子噠噠落在青石街板上,軟軟的語調落在耳朵邊上打了個轉,化成柔柔的蜜糖聲,混著江南的水鄉湖澤氤氳淌進了耳朵裏麵,千裏背上臉色木然捎帶著愁容的男人,總算是展顏舒了舒眉眼。
“咱們先去看看我的那個朋友,然後駐紮在他家,嗯,就這麽定了。”
瞧著雪衣為難,因為他還不知道甄俊是個何許人物,現在臉皮有點薄,也是應該。越是熟悉了甄俊,即可得知,臉皮這種事,是甄家的現家主先不要的。若是到了甄家不順走些東西,便是對不住自己千裏迢迢地奔赴而來。
這些話暫且還不對他說,隻是笑著,駕著千裏馬,悠悠走往甄家。
天已至傍晚,街上少行人,兩個大男人騎著一匹長相挺好的馬兒的事,也便傳不開。但是呢,到了甄家那大門口之時,甄俊一副大戶人家的標準裝備,玉手芊芊,紫砂壺端著有人與他斟茶,小婢女在邊上候著給他撐足一家家主的場麵,他呢,人往前一站,挑著眉就在門前看了一眼,立馬叫人把這陡然間出現的人給打出去。
所以不順走甄俊的東西是絕對乎對不住自己的。
“我想著該來看看你了,也快一年了,甄哥兒,別來無恙。”小奴仆看慣了家主口是心非的模樣,早先幾年不懂事真打出去來了人,還給罰了一頓,這下子,根本就是懶得理,隻是懶懶地答道“是”,腿腳生根,動也不動。
“好說,你先給我說,我那羊脂玉做得配鎖是不是你拿了?”甄俊仍然是挑著眉看著,這一個“好說”之後,也沒見他打個麵子上的好相色。
赤蓮嘀咕著,他這麽一直挑的話,眉肌可會疲累,不若,換一邊挑挑?
“不是。”睜著眼睛淨編瞎話。
“那東西去哪兒了?”
赤蓮伸出兩隻手,比作一對成雙成對狀,“約莫是,變成蝴蝶找伴去了。”
甄俊挑著的眉抖了一抖,然後眉頭向下,皺住,複而,挑上另一端,那個樣子換得是叫一個渾然天成,龍飛鳳舞的。他嘴角朝別處斜去,道:“你或許,約莫,也是要化蝶了。”
左腳一抬,右手一捋,便將那隻左靴子扯下,片刻不歇手,直接往門外扔過來。
唉,這般雕蟲玩意兒,看也不看,眼一閉便把靴麵鉗住,再睜眼看了一眼甄俊,笑得開懷得很,無論他先前要說的是什麽,這為的也不過是玩上這麽一出,完了,便盡興了。
“哥兒,氣可是消了?”把靴子扔給他家下人,自有來人將千裏牽下去。
每年,此事必將發生一次,甄俊永是不厭其煩地扔了一隻又一隻的靴子,還沒扔煩。
於雪衣並肩亭身站著,那手背拍拍他的胸脯,道:“見著了?別跟他客氣。”
雪衣頗是嫌棄地拿手彈開了那一直拍得正歡快的手。
“消個屁,你說你哪次來不順走我一點東西你不心甘,你這個絕對是跟你哥學的,學什麽不好,跟著學這些。”還果真就是慕清言教的。
甄俊接過下人手中的靴子,罵咧著穿上,然後領著人進去了。
這個時節,正值江南要到了的梅雨季節,那淅淅瀝瀝的雨點一到,便是近月的時日了。算算日子,梅雨天便就是這兩天了,屆時不便行動,赤蓮一開始便是打算好的,把雪衣留在這裏,仍他怎麽在外邊玩,甄家家大業大的,怎樣都是能抽取得出來兩個人跟著以防雪衣出事。
這麽跟甄俊一商量,他嘴上雖然老大不願意看人,卻還是應允了。
“你怎麽知道我來了呀?”
“江南這嘎達的風吹草動,爹我能不知道嗎?你這小腳才挪上來,我就知道你啥時候到咧,這不,就擱這兒等你的嗎。”
“啥味兒啊你這話。”放著好好的軟調話兒不說,專程去學別地兒的話,還學得別扭極了。“我問你,你可知道這最近有一個長得估計有些奇怪的人到這?”
“這奇奇怪怪的人多了去,前天,一個紅毛外洋人就來了。”
不得已,隻有說出了。“那玄冥的黑夔龍我聽說也來了,你見著沒?”
“有這麽一說,但是他來我這地盤上,一不鬧事二不殺人,沒必要犯衝,沒叫人跟。”甄俊翹著腿,抿著嘴,果真是有些浪蕩不羈,不知道是受什麽刺激了。
“那你可見到了他跟的那個人,也便是我想找的那個奇怪的人。”
甄俊一下子坐正了身子,神情有些古怪。“你找他做什麽?”
“你見過?”
“親眼去見過,不對,他來找的我,那日傍晚,我在院子裏逗我新養的雀兒,突然間就覺得眼前暗了一暗,就看到他隻遠遠站在高牆上看了半刻,我不知道他是怎麽躲過甄家這麽多人的耳目的,不過他就是站在上頭看了,沒說話,動都沒有動,然後走了。他走之後,那個黑天涯就跟著背後就隨之走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躲過耳目的。”
他找甄俊做什麽?甄家不過是從商的,跟這些武林人士一點關係都沒有,清白得很。
“你家的人能察覺到他倆麽?我什麽時候給你找兩個得力的人守家宅。”
不過細想想,自古商便與走江湖的離不了。甄俊繼臨家主不過弱冠不久的事兒,除非他老爹死得早,他哪兒能這麽早就爬上他爹正風華正茂的年紀時的位置呢?
問得小心一句,“我甄伯父,也就是你爹,怎麽從來沒見過啊?”
“少套近乎,什麽甄伯父假伯父,我爹就是我爹,關你屁事啊。”所以再一次覺得慕清言每次來都順走東西是格外幹得漂亮的事兒。“我爹不知道前些年受什麽刺激了,去與寺院菩薩添香油後入了佛道,把他自個和我娘,也就是真的伯母,一並都給帶去了。你沒見過倒也正常,你哥都隻見過一回了,就那麽一回,然後就不知道怎麽就踏入了佛祖的懷抱出不來了,丟下這麽一攤事兒,還有個整天都在溜雞耍鴨的妹妹,他們怎麽就不一起帶走了呢,把我給操心得喲。”
他何日,成這般模樣了?以前不還是花前柳下,人當約黃昏後的江南四公子之首麽,怎生,就,就這般了呢?
也罷,甄俊往往是想一出是一出,大部分時間比慕清言都還浪蕩,估計跟他打小就是錦衣玉食紈絝子弟的生活分不開的,慕清言哪兒能跟他比啊。
“你那個小妹啊,我記得到了思春的年紀了,你趕緊找一門夫婿,扔出去吧。”說起甄家小妹,也是個不能多得的人才呀,前些時候自己一身男裝打馬度過甄家時,差點給她咋呼地叫人捆了來洞房了。
嗯,紈絝一家呀,這富家小姐那不學無術的情操半點所不剩下。想起了雪衣,娘之的,怎麽能把他一個人甩到這裏呢,會晚節不保的呀。
“她呀,最近看上了隔壁村的那個教書先生,成天成天的在外邊,好吃好喝地養著,就怕不把那個小教書的養胖。別人瞧著是我甄家的,也不敢把她攆回去,隻能忍受著。我的臉呐,遲早給那東西丟完。”
“別這麽說。”出聲安慰一句,“其實你自己都丟了不少了。”
再尋思道:“她今晚兒回來嗎?”
“唔,記得她似乎沒錢了,估計這兩天就得回來了。”
認真思量了一陣,同裏老宅子是不能帶去的,周莊的甄家也不能待的,要不在同裏找一間客棧住下,等甄家小妹繼續去叨擾教書先生之後再回來?
還沒多想幾番,就聽一陣小鈴鐺隨風震響聲,小女孩聲音遙遙地脆生喊道:“哥哥,我回來吃飯了,想不想我。”
背脊一寒,腦門一涼,心裏一驚,道了一聲“告辭”,摟著雪衣就從邊跳上高牆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