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重回南院
翌日,赤蓮想了想,長老那邊還沒有給消息,這邊就是暫且斷了。她自己又不知是哪兒來的玩心,暫且就居然把那件事兒放下了,跑到白老兒那裏湊熱鬧去了。
說著霓紅裳啊,一不算是宮裏的人,二是風塵間出來的女子,三則跟自個說話一點都不客氣,那以後還算是有得人作伴的了。紅裳不像望舒那般,一言不合就拿出幾句葷話把人堵回去,然後就做些不怎麽要他那張俊俏得摳腳的臉的動作。跟霓紅裳要是鬥起嘴來,恐怕就會好玩多了的。
一大清早的,招呼了一聲,她就嗒嗒嗒地跑到了藥廬去,正巧白隱修在看著一幅畫兒出神,而藥廬的裏間的“待雨亭”,半彈半續地譜著一支曲兒,猜也別猜,能讓白老兒這麽容忍大清早就彈彈彈的人,也隻有那昨天剛撿回來的那個紅裳美人了。
“白長老!早啊!”故意要嚇他的。
白隱修皺了皺眉,將畫軸慢慢卷上,也不管她。
她咧咧嘴角,討了個沒趣。
“霓紅裳呢?”
聽著這話,眉頭擰得更是深沉,“你找紅裳做什麽?”
紅裳?這口氣,果然是找回來做小媳婦的啊!赤蓮半眯著眼,淡淡的眼瞳裏透著一股奸笑意味,原來這清淡寡欲的白長老,卻是個好這麽重一口啊。“本宮想著紅裳美人此間既是到了玄冥,怎麽都該盡地主之誼的。可是昨日有事兒耽擱了,今日本宮欲在‘醉仙樓’設宴來給她接風洗塵,特來親自告知一聲,以示一宮之主的尊敬禮儀,本宮就是這麽待禮甚全的人呐。”
“你放屁!”白隱修一句話截斷,收好畫兒往藥廬裏麵走。
這話說得她很是不開心,直接快步上前,一伸手攔在白隱修麵前,“長老,我有話同你說。”
白隱修斜著眼打量一下,看她究竟又是要搞什麽鬼,半晌,答了一個字,“好。”
藥廬側室,那是他的書房。赤蓮想起上一次在這書房時,還是因為自己似乎是有弄出了什麽事,他要用竹板子打自己手板心來著。
唉,從小到大,對白隱修的記憶,就是打打打,罵罵罵,滾滾滾,眼刀子,嘴刀子,就沒一個好的。這也就算了,可是為什麽這霓紅裳他卻偏巧待得不同呢?
他看眼睛裏,除了淡然,就剩下很多的憐憫和慈祥,並沒有他剛才看那幅畫兒的深情。那畫裏麵的人,丁長老說過,那是他已故的妻子。真想把霓紅裳收了做媳婦的話,還真不像有那個心思。可他一直就是個把什麽感情都埋著的人,連丁長老都看不透。
“你不是有話說?”她站在牆角盯著白隱修,還是沒從他那一張永遠不變的臉上,看到什麽有了新人替妻子的歡欣。
“哦,對。”這一次就把話問明了,也免得自己做了這麽多年的窩囊宮主,還得給他做個受氣包,看看這老頭子究竟是怎麽想的。“先說好,真不是我心眼小,也不是矯情啊。”
“有話就說,你什麽樣我沒見過。”
她扭曲了臉,低下頭呸了幾聲。說來慚愧,自己小的時候,估計給他用藥毒了,老是生病,有些體虛,他就給自己使過針來治病,還真的是什麽樣子都見過。
“長老,我且問你,你這心眼子,究竟是怎麽想的。先不說我,就說你的親徒弟,望舒他,他似乎死在外頭了,你似乎都不管一下的。丟了幾次,人沒了你都不知道,他要是真什麽時候在外麵惹禍上了身,你是不是要等我們把屍收回來了你才回去看看?”
白隱修不解,鎖眉頭看著她,“你突然這麽問,是做什麽?”
“那再說我這個不省心的人吧。我小時候是皮了一些,惹你生氣了,你有必要記我這麽久的仇嗎?你說說,從最近的事兒來,要給霓紅裳贖身,要她入宮這事,我沒反對,霓紅裳在外麵那麽雜的地方,也不知道她此次是拿著什麽樣的目的來的,也不知她是不是在利用你,長老們先前是有所顧慮的。你也應該看得出來。按著理來說,要外人待在宮裏還真得需要個名目的,當初我把清歡放進來就拿了那麽個身份。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對我成見這麽大,成天對我非罵即吼的,要是換做別的深牆閨樓的姑娘們,早就受不住跳樓了。”
“這是什麽話?”他突然間覺得是不是她大清早沒睡醒,還是她的那個人對她不好了,怎麽突然過來說這些話了。
“我是挖你祖墳了還是怎麽的呀?”她嘴角一漏就把平日裏的話抖在了這裏來。
“天生一副討罵相。”話說得刺兒,白隱修嚴肅著臉就罵了一句。
“那長老你說,你這安的是什麽心眼,偏偏一個霓紅裳這把你套住了!為什麽呀,為什麽你就貼心貼肝地對著她好呢,我不明白。我跟望舒不是什麽好娃娃,但是也算是有個十來年的同處一宮的交情了了,算得來,我也算是你半個徒弟,怎麽就還抵不過一個外人了?我不明白。”
說著說著,她居然就覺得委屈了,成年後的自己,其實也一直在彌補著自己小時候做的那些蠢事,在對這幾個長老的新年禮,逢著時節的衣物之類的物什,全是以白隱修的為最佳,不然他以為韋師父憑什麽把最好的東西給他呀。無論自己做了多少事兒去補救自己蠢貨時代的錯事兒,都是得到的冷冷的臉。他若一直是這麽個臉,也就全當白隱修的臉壞了,做不了其他表情。可偏偏待霓紅裳這不同。
“她不過是你才見了幾天的女娃娃罷了,你這麽待她好,究竟是為什麽呀?”
默了很久,他仍舊沒說話,隻是看著她的臉發愣。
“你說呀,長老。”
白隱修眼皮子一抬,泠泠眼神一瞥站在那方,誓要步步緊逼的人,看了半晌,丟出四字便叫她滾了。
——關你屁事!
今年的春天很冷,這快要夏至了,這裹著兩層葛布衣,也是涼颼颼的。雪衣踏步走在宮裏的石板路上,心思很沉重。幸好今日她又玩心起地跑了出去,有些事,隻能一個人去解決的。
推開“癡情司”南院的鬆木門,看著這院子裏的大槐樹,撫琴的窗台,還刻著自己年少時的小字的窗欞,窗內的一桌一椅,還有那個睡在床上閉目掩眠的文棋,恍如隔世。
這才不到半年,似乎都忘了很多以前的事兒,那些一件件沉重的過去,早就化成了不知蹤跡的煙灰。可是有些事永遠不會變的,那些過去,見不得人,永遠都見不得人的。以為可以忘了,可是一到那留玉的不要臉的出現,才知道,不是自己想要忘記,就真的就沒有了。
文棋不是貪懶的人,往常這個時間,他早就起床了。這時間還沒起來,是因為他起不來的,這又是哪個把著“癡情司”這些貌似承歡的人做的神魂俱仙去的表情,當做了真,絲毫不留一點餘力地把人往死裏折磨著。這些人,他都知道,都是這麽過來的,誰能真的忘了那些事兒呢?誰都忘不了的。
這些事,一件一件,她都不能知道。她心眼子小,屆時又怎麽去想自己了?麵首?男妓?哪一個稱呼,都是自己以前的身份,可是,哪一個稱呼,都是自己承受不起的。並不是自己所願,是這個世界逼得。
這本是這個扭曲惡心的地方的生存法則,可是,都是見不得人的被糟蹋到底裏的傷心事。留玉除了跟自己不知哪兒來的敵視之意之外,其實他做的,也並沒什麽什麽不對,要走得更遠,活得更好,就隻有這麽一步一步地不要臉。臉算得了什麽呀,連命都是想保都保不住。想要這一張臉麵,隻能是奢求。
留玉的生活,不過是自己先前的一遍一遍的重複罷了。他昨夜想過,若是自己站在留玉的份上,又會怎麽做呢?有一個同是一個野雞窩的人,一朝被主人家地放在富麗堂皇的宮殿裏安生養著,帶著他吃最好的食兒,喝最好的醴泉,這鳳凰的待遇,棲在梧桐紙上俯瞰這以前的野雞窩,自己不比他差,這心裏不平衡也是無可厚非的。那,自己會脫了最後一層遮羞布,赤裸著爬上那主人家的床嗎?
其實,自己沒那麽高尚,會的。這才是人的本性,根底裏的腐朽,都是自己骨子裏除不掉的呀。自己,也本就惡心的。想著想著,覺得自己忽然就那麽不值得這麽好的人。
早就不是身份的問題了,除卻此之外,更重要的是,那肮髒齷齪的過去,已經把人拉得越來越遠,隻是她一直在跟著自己沉淪。她一直在將這個溝壑填滿。
如果自己不能爬上去,她做的,是把自己往深淵裏麵拉。蓮她做的一直模糊身份的行為,想把兩個人的差距這麽填了。可是,身邊的人,一直在把這個填了的差距,把土給挖出來,重新血淋淋地擺在自己麵前。天涯一直是這樣,罌粟那一眼斥責,不言而喻。丁長老呢,更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裏,要做什麽事兒,自己都是附帶的。隻是她,一直在站在自己這一邊,一個一個地無聲回擊過去。
現在能有這種生活,也算是上天賞賜的這輩子最好的東西了。要得太多,便真的是自己過分的了。
就因為現在的日子,比起以前,好得有些不真實,所以雪衣想了想,並沒有走進去。文棋的心底裏,也許也是對自己又怨恨的,但這些怪不得任何人,所有錯,都是這個齷蹉的“癡情司”一手帶出來的,現在這麽扭曲的見麵,難免不得給他心裏添什麽刺兒。尤其是,他昨夜不知道是怎麽經曆過了鬼門關的。
罷了,索性,還是不見得好。
越過自己的屋子,走進了南院的待客廳,喚了小廝,傳了留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