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沿舊而來

  打算著立馬就回去,眼睛一轉,看到了那邊深進院裏的一棵大樹。那麽突兀地張在哪裏,這最外邊長的全是那種快一人身高的野草,越是進裏來,便越是草木荒蕪,到了這裏院來時,稀稀疏疏地就隻餘下些不急腳踝高的,長得有些怪異的小草,好像是一種隻在墳山上長的嬌貴的玩意兒。這裏算得上一個墳塚了,所以長這些東西也不難說,可怪就怪在,這突兀的一棵樹上。


  赤蓮擔起了膽子,留心著過些許破洞了的磚牆中去看看,除了對麵的牆,也就是隻有一些飄飄蕩蕩的蛛網,看上麵積下的灰,連蜘蛛都沒在那兒住了好久了。


  越發覺得怪異,她索性直接一掌劈下那堵得不嚴實的牆。一聲悶響,磚塊落地,掀起一陣厚重的黑灰。


  逐漸沉寂下的灰後麵,卻沒見得有什麽詭異的地方。不過一個尋常人家的後院,稀稀疏疏的些個沾滿青苔的石頭,那遠邊台座上給坍塌的石桌石椅,那早先是一盆盆種植著的花兒蘭草的給倒在地上,瓷實的瓦盆打得稀碎,泥巴還是那個安詳的泥巴,隻是再也養不了植株,幹硬的木枝幹上可憐巴巴地留著幾個黑溜溜的小葉片。


  那不知道叫什麽名兒的樹約莫著有丈餘高,雖然還立挺地拔在那裏,可是早就在那場大火裏麵給燒死了。燒焦的樹木跟團炭色兒,燒裂了的枝幹咧起了個大口,像是在慘兮兮地笑著,難怪覺得詭異異常。


  赤蓮看了看,似乎沒什麽不妥,踏過近在身邊的一株草尖,踩下屋簷緣尖的那半葉瓦片,一步落在那棵看不出來是什麽的樹下。


  這一棵樹的稀拉的枝條遮不住陰,卻也不見得這樹下長了什麽野草。


  將手沿著那咧開的口子上去,這就是慘兮兮的生命啊。指尖沿著緣口,一點一點繞道背後去,卻被一條走勢怪異的緣口硌了手。隔著一層厚厚的木炭看不出那條緣是什麽東西,將掂在手中的“天靈刃”反過手來,用手柄處輕輕著那脆實的木炭。這木頭耐燒,又是從正麵燒過去的,這後邊隻給一層火舌稍微燃了半星點,不經的怎麽敲,外層的黑殼兒就掉了下去,露出裏麵那黃白黃白的木料。


  “走勢怪異的緣口,看上去,像是些小字呢。”站著看不出什麽玩意兒來,便蹲下,湊近看著那一紋路,指尖沿著紋路一筆一筆的劃下去,彎彎扭扭的不成樣子,“難不成還能是畫的符咒?”


  斜斜一橫,彎彎曲曲的幾豎,不成樣子的幾點。有些熟悉的筆畫啊,赤蓮伸出右手食指尖,在左手掌心順著自己剛才的筆畫拉直了看,有些驚訝,但一想也除了他還有誰會那麽幼稚的寫這個呢。


  站起來一筆畫那兩個字,大致到了腿部,那時候,估計也隻有個四五歲的吧,想著那時候還就個幾歲的小孩子,拿著自己剛從爹爹那裏學的自己名字,然後就回來給刻在了自己墊腳能寫到的地方。心裏一酸,要是雪家不出事兒,也就不會讓不過隻有六歲的孩子奔苦流落,四處逃奔,也就不會給弄倒“癡情司”哪些地方去,禍害成如今這麽個敏感易病的樣子。


  靠自己記憶想著,小小的雪衣在原是清淨的後院子,石桌邊上坐著他娘淺淺地笑著看著孩子,他爹背著手站在他後邊,看著他練著剛學的字,回頭對著他爹爹開懷一笑,他爹摸摸他的腦袋,寬慰地給孩子一個讚揚的笑,這該得多麽好的一幅畫兒啊。不過這世間常見的一個家人場景,卻給搞成了這樣一個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和和美美的一家人這麽天人相隔……


  赤蓮苦澀地張張嘴,說不出話來,自己那個家,也是這一個樣子的啊。


  有些事兒,不能多看,多看就會受不住。觸景生情這種事兒,一直都是她的軟肋。赤蓮再將指尖順著字紋走一遍,想著這世道如何能這麽無情呀,可憐了雪衣他啊……


  “衣……他也該醒了吧,也該回去了。”沿著牆的走勢,落腳到自己最初進門的那個地方,卻發現那雪宅的門前,雪衣半舉著左手抬著腹前,低著眼神複雜地看著那被自己打下來落在地上碎了些的匾額,那一磚一瓦,那熟悉的雪家,那森嚴肅穆的高牆,還有這在上頭站著的赤蓮。


  看到雪衣來不及從那一臉複雜悲傷的情形裏換上一個好一些的表情來麵對著本不應該出現的自己,隻是把眼睛轉不過去了,擱自己站的這一塊杵著了眼神,張嘴細聲叫了叫他近來喜歡叫的那一個字。


  赤蓮看著下麵站著往自己的人苦笑了,他呀,還是憑著自己的記憶找來了啊。


  縱身躍下,走到雪衣身邊,把他給風吹散的落在前胸的散發拾到後麵去,低著聲音問他:“怎麽來了?不是睡了嗎?”


  雪衣搖搖頭,不答話,反是問回去:“你怎麽來了?”


  “我看著你不來,我估計著不知什麽時候才有機會再到這裏來,也不想給你留下些什麽遺憾,想著就替你回來一次,省得日後你難受。”看不得雪衣那又是多上一層的感情,赤蓮見著也難受,對著他轉變了話題,“那從正門裏不好進去,草很深,還有些野蛇,擔心咬著了,不知道有毒沒毒呢。就在那牆上看看吧,算了斷了這次到杭州的一個心願,可好?”


  萬不能讓他見到的不是那滿是野草漫漫的樣子,是他爹娘的骨頭啊。把人帶到牆上去,他的活動處就全然受自己控製了,也算是為了他好吧。


  “好。”聽著話一說,赤蓮伸手攔著雪衣的腰身,提起抬身,一步躍上那高牆去,也不敢鬆手,誰知道他見到裏麵的情景會是個什麽樣的心情呢,別是待會兒一個心裏麵堵得慌。就給沒站穩落下去,傷著了可如何是好啊?

  這來杭州主要的抓那人的事兒,現在自己看來已經給他擺了一道之後,又落得個帶雪衣回來了一了心願卻給弄得個病痛出來,可不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所以,她依然把手緊抓在雪衣的腰側。


  “當心些,這上麵滑。”


  安靜點點頭,不做聲,望著那長滿進門院落的荒草,見著那被大火腐蝕的木雕,看著那被風吹雨打後殘存的屋梁瓦片……悉數都入了眼,紮根了心裏。搖搖晃晃的,抖得如篩糠,悉悉索索的,臉上雖是保留著在玄冥給練得做不出悲傷的表情了,但是那一雙向來勾人紮魂的眼,今日無神恍惚得很,一點一點收入眼睛的都是那滿目荒涼。他人微眯著的眼睛,卻更是將眼膜前的那一層水花顯得更是清晰見得。


  赤蓮不敢同這人一起難受著,這自己受不住掉下去倒還無所謂,不過一翻身就落步下地的事兒,可是雪衣這經不起多摔多跌的人,他讓自己分心不得。這本來好好地該回宮去了好好浪的人,現在本就給磨得沒了那個好心性,要是摔了,唉,不能連累了他啊。


  “回去了吧,風大,當心受了寒,你穿的也薄。”


  雪衣沒說話,也沒有動,還是看著自己曾經的舊院不歇眼,站在冷風裏呼呼地給吹著。赤蓮灼心地瞧著,但是根本做不了什麽,隻能在邊上擔心著他的安危,也不再多加催促。


  突然一陣大風刮起,吹得那草呼啦啦地亂躥直響,嘩嘩的一片聲響,更是添了一份蕭然意思。從雪衣的側麵飄悠悠地吹著一些翻飛的小東西,像是飄著的樹葉,但是飄得那個樣子,不像是樹葉,倒像是給少了半截剩下的紙頭。


  打著旋從那邊飄過來,赤蓮一舉手,食中兩指一把鉗住給風吹得一轉彎就要轉到雪衣身上的那半截黃色紙頭。


  拿在手中,對著光下,湊近一看下,仔細一辨認,瞳孔猛然放大,那是……


  竟是燒了半截的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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