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雪家二骨

  “那大抵就是了吧。”話說著,赤蓮加快了腳下的步程,踏著迎著風兒晃動的野草尖尖,憑這隨風而立的野草之力飛快地掠過叢間。


  這不怪她不正常走路,隻是,這唯一一條小路,早已經給野草瘋擠滿了,很難得站得住人,這麽要是跟這兒一耽擱,回去雪衣早就該醒了,那時候還要交代什麽別的話,想借口都懶得再編


  紅繡靴尖直杵在軟濕濕的泥土上,被沾上了濕泥巴,她沒甚在意。看著這眼前燒了大半的房子,一股陳舊的火燒氣味就泛進鼻子。那大半給燒毀了的木板,隻餘得小半塊斜斜得掛著,落了下來,像是隨時都樂意砸下來,總有那麽一兩個不長眼就會被砸中。


  那上麵依稀可辨得“雪宅”二字,一個龍飛鳳舞的“雪”字,一半毀透了的焦木,一半是尚好的塗漆字樣,生生就從這一個字,裂做了兩半。這被撕扯開的一個“雪”字兒,恰如把雪衣的人生,就這麽活生生扯做了兩半。


  雖說事情過了十多年了,雖然這一個小地方的官方的人都不敢管這觸鬼神的事兒,但是赤蓮覺得自己最近閑得有點荒啊,是時候找點事兒做了。讓你這滅人滿門的狗崽子逃了十多年,哪怕是個阿鼻地獄來的鬼頭子,也得把你拉出來,將肚子裏的那點花花腸子攪合攪合地打個十彎九拐的結丟回十八層地獄去,讓你永生永世安不了身。


  雪宅的門牌上給青苔覆在木板麵上,像是拿著濕潮墓地裏的那種腐敗之意,弄得赤蓮看得有點不舒服,幹脆一揮手使出掌力將它打落下來,免得那麽個不長眼得書生非要去這種地方去找女鬼未捷,便已身先死於一個木板砸死過去,那話本子上可就是得該改寫了呢。


  雪家的大門破敗,裏麵更是不堪,一人多高的野草因為屍體多的緣故,瘋長得厲害,根本納不下腳,想走進去怕是一個冷不丁的就要踩到雪家人的腦顱骨,不敬,可是大不敬!別不小心踩到了雪衣他爹娘的,可就是罪過了。


  於是索性就一借力,踏著烏漆漆的牆,一轉身,便踩在高牆上,涼風小吹,高牆青苔到處占盡地方,赤蓮一回身差點沒站穩,踩著的牆土一步滑落,差點摔下去。


  先前就想過這裏麵的模樣,大抵是一片荒草叢生。觸目盡是一片荒涼,幾分蕭薄,五進的庭屋,滿院滿院的盡是在這個時節浪蕩的草,悉悉索索的聲音,唧唧啾啾的聲音,細微劃風的聲音,是各式樣的蟲子,老鼠,還有蛇,在草跟處爬行,繞過長在腦袋上的細草,蜷縮,使力,一口咬住老鼠的脖子。


  這倒也算正常。赤蓮透過草叢的縫隙,看得模模糊糊的幾句骨架,沒再多細看,一步躍到裏層的高牆去。不知為何,那裏麵的草少了很多,也矮上許多,見著裏麵的情形,便是明朗了許多。透過一層黑黢黢的窗格,那裏麵擺著的八仙桌旁,一邊倒下的是,像是一具被黑灰覆蓋著的白骨,沒著力地癱在上麵,沒了肉體的支撐,悉數撐不住的,便都做了落地上的一根根骨頭。


  旁邊的是一小小黑黢黢的小東西,跟八仙桌已經做了一體,方方正正的,估計是書,那在他的手旁不足一尺遠。桌上的蓮台燭盞,早就長滿一層層的綠鏽,這先前遮風擋雨的屋宅,早就是漏進了雨。


  那裏麵的世界,一切都是黑蒙蒙的,弄得她人的心情更是抑鬱難紓解。看著雪宅的布局各式,典型的吳派建築,那間屋子,便是主屋。住主屋的,肯定也隻有雪家的主子主母,這主子在這,那主母呢?


  果不其然,在不遠的圍椅上,又是一具黑灰覆蓋著燒了一截的骸骨。那也隻能是雪衣的爹娘了。


  想著雪衣死活不願來也好,若隻是看到兩座墳塋也不過心上難過一番。可要真是見到他爹娘的殖骨,那可不得哭死過去?也好在他不願意來看,否則這一趟帶他出來不是出來找樂子,偏偏是來找罪受找難過的,那就是自己這大過錯了。


  這主屋見到的,也隻有這兩句骨骸能看得些出事兒之外,除此,便滿是一團團黑灰攬住的東西,完全無用。想想是雪衣的爹娘,赤蓮打算下去問候一番,順便打算從骨頭上看出些東西,這雪衣爹娘的被殺,究竟是怎麽樣的一個殺。


  因為有說書人的話在前頭,赤蓮擔心著裏麵別是有什麽不得了的動物養著的,或是別的什麽不好的玩意兒在哪裏守著,寧可信其有,因為在外不暴露身份不便於用銀針,所以她把一直拿來削蘋果的天靈刃那在手上,內心總算有點波瀾起伏的——這把匕首總歸是用上地兒了,別耽擱了人家匕首的一身隻能當做削水果的命呐。


  掂量了手中的天靈刃,赤蓮這才從高牆上落下去,左顧右盼看了周遭的事兒,雖不是擔心著別真是有什麽鬼靈之物會作祟,但是那個說書的不是說了嗎,那些在城裏住著的人是被什麽東西咬了脖子獻血直流死去的。擔心就擔心是雪家養的什麽凶猛的野獸,後來沿著那些人的味兒把那些人給辦了。說書老頭子帶著先前的一批人,就估計是沒有給嗅到才免於一死的。


  見著那雪宅裏麵除了草便是骨骸,似乎那裏進的屋子並沒有什麽活物,她一躍閃進了那屋子。


  房梁方木搖搖墜墜的,給漏進來的風一吹,就似乎要掉下來一樣。那麽一根大棒子杵在上麵,赤蓮繃著心繼續探到了骨頭邊上。從門邊一進,她數著按著她自己的步幅,不過十步。卻把燒焦的木灰給全都沾上了紅繡鞋。


  赤蓮皺著眉先看了看那雪衣爹的周遭,除了那先前在手上拿著的書卷給扔在了不遠的手邊之位,一盞燭台,一些橫七豎八的擺著的盤子,有些個還給倒了了個個兒上麵黑糊糊一坨的,看著那形態,估計是常備著的南方點糕。那地上卻是一些給摔爛的瓷片片。踢到的木凳,還有一團,嗯?

  “那是個什麽玩意兒?”赤蓮隻看得出那一點碗口大的突出的小東西在板凳邊上,至於是什麽,她還真不想深究。


  她轉個身打算往別處看看,腳下卻走得有些艱難,被什麽絆住了一樣。赤蓮低頭一看,眯著眼辨認了好半天,扭曲著臉,惡心到了。


  “這他娘的是誰沒事兒做把自個的頭發丟在這兒呢?十多年的陳年老發了,還居然沒給這火給燒焦。哎呀,我真是倒黴催的孩子。”罵罵咧咧了兩句,一腳踹開去。


  走進那雪衣爹的骨骸,拿著天靈刃撥了撥那在桌上邊的骸骨,調轉了個方向,那頸椎處,還真的是,給咬得嚴重呢,那骨頭都給咬了個筷子粗細的齒洞。一口給咬穿了那骨頭,那麽大一口啊,從這骨頭的損壞樣來看,估摸著這凶獸的嘴,不會多小啊,四五塊呢。


  白隱修教過自己的,跟人打架時候最露不得的就是頸側部,前胸心部等些部位,給傷重了,白老兒當初可是義無反顧地回頭走了,還順帶著一句話:“你若是給什麽人劃到這些地方,就別來找我了,我救不活的人,是不會出手一救的。”而這雪爹爹傷的地方,可就是神仙也救不得回來的。


  赤蓮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著這麽給咬一口,想想也覺得痛得很呢。


  站在遠邊一看,雪衣娘大抵也是這麽個情形。


  看著畢竟自己是代雪衣回來看看,於是對著屍骨鞠了三個躬,嘴裏念叨著振振有詞:“你們雪家也算是惹到了什麽不該惹的禍,惹上了滅門的難,這事兒我就自己做主攬上了,你老倆也就別願意不願意,反正又攔不住我對吧。伯父你倆的屍骨呢,我現在是沒有法子去收斂的,不過不久我會譴人來處理的,雖不說能把雪家弄得個多秀麗門楣的樣子,但至少給你們兩老人做一個墳塚,安個身吧。”


  “雪衣呢,他這次不願意過來呢,你倆也別生氣。我以後也不會再讓他來的,你倆也別生氣。見著讓兒子難過,也倒不如見著。逢著清明寒食,我在宮裏領著雪衣給你二老供個位子,不枉雪衣對你倆的孝心。”


  想了想,又說:“雪衣的身份我雖然至今沒去問個清楚些,但是你二老,想必應該會是教出一個好的孩子的。我信他說的話。二老在天之靈擔心著兒子呢,現在大可放心,現在他不會像著以前那樣了,但是我還是會時不時的給欺負著玩,他過得還不錯,二老安息。以後呢,我也就盡我能做的最大,去對著人好,去信任他的。”


  “差不多就是這些話兒。哦對了,你們要是在地下見到了我爹娘呢,就得空順便去認個親家吧,看著在地府能有人聚一聚,挺好。你們二老不願意多結交別人,沒事,我爹娘是能好好相處的。順便告訴他們一下,我呢,過得也還行,別擔心就是了。”


  話談及此,她也編不下去了。自己從來不敢回去見一見自己的那爹娘的骸骨,想要說些什麽話,卻得從這麽一種怪異的方式去傳達。一談到自己的爹娘,還是忍不住,匆匆出門去,看著那有些昏沉的滿是陰雲的天,眼角蓄淚多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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