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夜話小絮
赤蓮在天字號房裏有些坐不住了,撐著手,一直坐在凳子上抖腿,嘴巴裏麵一直在嘀咕著說:“不去了,不去了,本宮明天不去了。”
一直叨咕著讓雪衣實在是沒法子靜下心看書,他也是知道這赤蓮是在無事半呻吟,也就沒多問她。但不知道她可以一直嘀嘀咕咕地這個小半個時辰,放下書一看她,正披散著發搭著個翹腿抖著,照在燈光下的麵容很有些憂心地像是入了魔障地嘀咕著,實在有些看不過去了就一問:“怎麽了啊,一個人都在哪裏自顧自地說了半天話了。”
“我不想去武林大會湊熱鬧了,你看那大太陽曬得我啊,我也不是特地從玄冥來奉都找罪受的,畢竟我又不蠢。”
“那便不去了唄,又是有何難的?”
“主要是明天就是我的場子了,總是有那麽些個不好好待著看戲的人非要來跟我鬧一鬧,我不在的話多讓別人尷尬,但是還是那麽個天氣的話,我保不定會輸,又鬧得咱們多尷尬啊,所以哼哼唧唧半天也沒有個結果。”
“呃,我實在是不明白為何你總是會為這種小事傷腦筋,一不做二不休,收拾一下,喊著各位長老們回宮自己消遣去,何必多勞心著與自己關係不甚大的破事。腦子裏想破事想多了,腦子也會成一塊破布零散不堪的。”
赤蓮聽話,想了一會兒,一拍腿站起來,啪的一響,倒是疼人,忍了忍,大叫:“不行,我去找找上官去。”
“為什麽找上官長……”赤蓮跑得快,壓根也就沒有聽到,雪衣訕訕地拿回要擋住他的手,看了一下,攔不住,永遠攔不住的。“老啊。”
赤蓮站在上官長老門外,隨意啪啪拍了兩下就推門而進。上官正在給他在宮裏的妻子,上官夫人寫信。花白的胡子都在笑嗬嗬地抖著。被赤蓮呼喇一闖進來,竟像個做賊一般把信捏在手中藏起來了。
“長老你在幹什麽呀,偷偷摸摸的。”
“嗬嗬,宮主你是來做什麽的啊?也不知道等我應了再進來,老丁怎麽教的宮主你啊。”
赤蓮一看桌上的筆墨紙硯,就大概明白這一直在眾位長老裏以癡心而名的長老在幹什麽,畢竟上官是唯一一位有妻子的長老呢,但是長老胡子都一大把了,還像個剛對上眼,又不敢跟自己心上的姑娘提筆一字訴衷心的小毛頭一樣。這一點倒是讓赤蓮覺得有點奇怪。
“長老你去窗子邊上看看星雲去,看看每天這日頭還大不,要是還要熱死人的話我就不去了,長老你看我這臉就是給燙豬皮一樣烤成這樣了。”
“單為的是這個?”
“對啊,現在臉還很疼的,長老你是皮糙肉厚的不怕呢。”
上官看著這孩子氣一般的小女娃,慈祥著一笑。這笑要是擱在二十幾年前,就是讓江湖中人聞風即逃的一個笑啊。想起當年江湖上一直有這麽一句“寧見閻王麵,不見‘閻王’笑”的這麽一說。這後一個閻王,就是實實在在的麵前這胡子眉毛須白的長者呢。
赤蓮不覺抖了抖,也不知道那白隱修要死笑起來的話會不會把屍體嚇得詐屍了?
上官對著那月亮一瞧,看了看周遭快要聚攏的雲層,又用手往十二指節上挨著個地算著什麽,又伸出手去試探著窗外。
“長老你這是在做什麽?”
“每一個時辰的氣息都是不一樣的,我在根據現在推算一下明日的而已。”
“哇,聽上去好難的樣子呢。”赤蓮不由一讚歎。當上官還沒有來得及一挺起身板子大嗯一聲時,赤蓮又說了一句:“可是我看著田間地頭的農夫都是直接看看天就知道了明日天氣如何的呢。為什麽要做得如此麻煩的呢,不懂你們這些識地理天文的人。”
上官長老麵子上還真有些掛不了,無聲對著赤蓮又是慈祥一笑,答她:“明日天氣還算是涼爽的,太陽是裹著雲層的。”
“哦,那就好。”赤蓮一謝,提腿邁出一兩步子時上官像想起什麽來,說:“宮主你臉上的那燙傷,還是叫白長老瞧上一瞧吧,他醫術是高明的,問他一問吧。宮主你要照顧著自己,不然到老了想我這麽個老胳膊老腿的輕折一下就要斷了的。”
“不不不,白老兒向來看我不慣,就是大半年前我去問白老兒討一罐子敷傷的藥膏,他個好老兒,給是給了,那一臉不情不願的樣子喲。還是不去了,他不會醫的。”
“真不去?白隱修雖是人寡淡了些,但是人卻是好的。”上官再問一句:“宮主,身體可是自己的,老頭子衷心給的一句話。”
“不去。白老兒那裏不好說話,不去不去。”兩個“不去”落聲,赤蓮回頭便走。
忽然間,白隱修從那開著的大門邊走過,轉過頭來打量了她一下,沒有停步,隻是說了一句:“你到我房來。”
慘了慘了,白老兒一定是聽到自己罵他白老兒一個詞了。赤蓮在上官那裏忐忑了一陣子。還喊自己去他那裏,他會不會是要把自己謀殺在這個小客棧啊。行醫之人,也必是可以用毒之人。鬼知道白隱修會不會在自己還沒有進去就撒上一把毒粉來讓自己五髒潰敗而亡的呢?
“上官長老,”赤蓮苦兮兮的一張臉轉身,可憐巴巴地問上官:“你再用你的奇門之法給我算一算我此行一去,會不會就死在白老兒那裏了啊?”
上官隨意又是一掐手指,看著這孩兒一般的小女娃,笑得白胡子亂顫:“不會不會,若是要論起功夫來,白長老還是不及你的。莫慌,去吧。”
“總感覺你把我往火坑裏麵踹呢。”赤蓮懷著小半信地除了上官房間,懷著大半疑去了同在這一樓的那邊清淨角落。
剛走到門前,還沒提腳,就一個物什直衝衝地往麵門扔過來。赤蓮眼疾手快接住了那一個景德青花瓷廣腹瓶子,隨著這瓶子一起來的,還有一聲不帶有喜怒的“滾”字。
赤蓮打開塞子一聞到,卻是一股子熟悉得自己有點想笑的味道,還是白隱修這起名廢物給弄的一個叫“雪花膏”的白色藥膏。看著白老兒今夜這麽慷慨,又是這麽沒有跟她計較自己在背地裏罵他的事,平日裏常常說著說著就說慣了的“滾”字,今夜裏似乎也是這麽動人心弦呢。
赤蓮站在門口一會兒,看著白隱修這安安靜靜地坐在小桌子邊上的小凳子上,一身白色寢衣就這樣落在了木板上。夜裏的白隱修不像他白日裏那麽刻薄討厭。本就是個“仙人”白隱修此時把一頭青絲散著,軟軟地搭在勝雪的肩衣上,右手食中兩手指點在眉間,閉著眼不知在想著什麽。昏昏的燭盞燈火讓他看上去更是顯得孤獨地掩埋在黑暗裏,連一張四十多歲的老臉都不知何時這麽沉默孤單過。
赤蓮本想進去看看這個早些年沒了妻子和孩子的老人家,剛走上兩步,白隱修一睜眼,用著一雙似乎狠瞪的眼睛看著她,張口又是刀削的話:“叫你走了,你為何還要進來?”
“我就進來看看你,沒見過你這樣子,想著你別出什麽事。”赤蓮看著白隱修好像是暖和了臉色,繼續接上下一句,“你要是出事了,玄冥得出一筆喪葬費的呀,白長老,隻是一筆精打細算的賬啊……”
赤蓮掰著手指頭打算給他算這賬時,白隱修有些惱怒地把覆在木桌子上的麻色布抓下揉成球往她臉上扔去,“滾遠些!”
赤蓮早就習慣這狗德行的白隱修,早早做下準備把球囊住,馬上就是往白隱修腦袋上扔回去。“哼!你還來!”
不知是夜裏太凍,把白隱修腦子凍住了還是怎麽的,他腦子轉得有一點慢,沒有躲過去。布球就直愣愣地砸在白隱修腦門上。
赤蓮覺得闖禍了,立馬撒開腿望門後退,出門,大步邁開,逃。
逃出幾步,發現今日白隱修卻是沒有扔個茶盞或是茶壺,再或者是那個木桌子之類的玩意出來,很是奇怪,他是怎麽了?水土不服,把一身的狗脾氣都給服沒了?
“白師父,夜裏涼,多加件衣裳,別要是給著了涼。”
同是奇怪的,他沒有罵一個“滾”字,反而是隔了一會兒,淡淡一個字,“好。”
赤蓮回頭看,他的房間漏出來的暖黃燭火的光,沿著木門朦朦落在木樓板。對麵掛著的是鵝黃色的月亮,清風送來一陣槐花香。
奉都真是個好地方啊,果真養人,連白隱修都沒發氣呢。
赤蓮回頭,要回自己的房間,身後撲棱棱一陣劃過風裏的聲音。她回頭一看,是隻白鴿子一劃而過。白色在夜裏太過於顯眼了些,也隻是一瞬,白鴿就飛過去。
震飛的翅膀,搖響不知掛在何處的風鈴鐺,在夜裏叮鈴作響。
——叮鈴,叮鈴……,叮……鈴……
“噯呀我去,看著鴿子怎麽開始想自己的那隻送信的鳶了?”赤蓮自顧嘀咕,拿著手裏的“雪花膏”聞著味兒,慢慢悠回了自己的房間。
白鴿飛過一片民房,飛過小姐的繡樓,飛過一片片的烏黑瓦,往一扇仍點著燭火的小窗落下,站在窗台上咕咕叫著。
來了一個人,拿起鴿子,揭開綁在腿上的細竹管,取出裏麵的一紙小箋。
——明日,你繼續來做我。
那人沉默一陣,走到桌前,望著鏡子裏自己的臉,尷尬地咧起嘴角,學著做對方的那一個傻笑,卻發現怎麽都不像,不是嘴角的弧度不像,而是沒有那一種感覺。
他把手擱在燭火上麵,火焰,吞噬那一張小紙條,餘留一堆灰燼落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