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得兔兒燈
嬌柔媚入骨的聲音在耳畔顫響,赤蓮都覺得三魂已失去兩魂。
這紅裳美人果真擔得起勾魂妓子一聲稱呼,台下糙老爺們失魂落魄,丟了三魂與七魄,驅趕著像是鄉間歸籠的鴨子往台上爬去,醜態盡漏。
他們那些醜惡的嘴臉看著惡心,也絲毫不顧著剛才一聲聲下流羞辱霓紅裳的話,便是他們自己那口是心非的人說的。
赤蓮正迷失著看霓紅裳時,旁近的雪衣一臉焦灼:自個宮主這表情雖不及那些男人癡傻得不成樣,但好也沒好上幾分。
這.……他的女人,還算是一個女人吧?
赤蓮察覺一個眼神將他看了許久,最終問他:“你怎麽不瞧別人姑娘啊,咱們花了錢的呀。”
雪衣歎氣,卻悠然地放下心來,也不望樓下的一幕佳人大戲,在嘈鬧喧囂聲中略低著頭對一身男裝顯俊俏的人兒說:“縱她美則美矣,媚則媚矣,卻不及你。”
赤蓮聽著,不知是不是羞澀地笑了笑,掉頭心不在焉地看向樓下,一抹淡朱色在腮頰顯出,想著不愧是自己的寵人啊,昧著良心說話也不怕遭雷打。
她不自在扭了扭腳,又抓了抓手平日裏老是隨便插在腰上的手。
這時候放哪兒都不合適,一會兒擱在背後,一會兒撓撓頭,一會兒又抓緊自己的手腕……
雪衣覺得有些奇怪又開心,這般女孩子作態的魔頭赤蓮原來這麽可愛,平日裏老愛用板著臉來掩飾自己的心虛,這麽一做的宮主比平日裏更是親近幾分,不由愣神。
恍然間,赤蓮通過隔間鏤空見到一搖一搖的一把吊墜扇子,忽然一愣,怎麽他們這麽早就到了?
因為實在不想見到沈望舒見到她來逛窯子,以致將來他又多一份談資,整日就在耳邊拿這事來說道不堪,還沒羞得個盡興,就不管霓紅裳的人,也不理自己交過的錢,慌忙就拉著雪衣的手沿著木梯出去了。
雪衣一杵:“怎麽走了?”
“難不成你看著姑娘走不了眼了?”赤蓮抱怨一句,沒回頭將人牽著走下樓去,在昏暗樓梯下才說:“我看到望舒了,免得他看到我來逛窯子。”
“嗯,我說了她不及你,為何不信?”他也隻有在昏暗中,才敢將一個“信”字告訴那永遠不信人的人說,在黑暗裏,也許所有的不信,都是信的注解了。
赤蓮心不在此,敷衍過去:“嗯嗯嗯,我信。”
也許是注解錯了,他悵然在黑暗裏笑著,也難得這注解也會錯。
她沈默一言,再道:“我信了,快走快走,沈望舒在隔壁間。”
而在對麵一雙陰滲著寒光的眼,躲在暗處死死盯著離去的身影。
待到人下過樓去,這人才從黑暗中走出,一個褶子在臉上覆蓋著的滿頭枯發,不多作修飾的麵相破老的人,濃重暗紫的男裝把臉映襯得更加陰鬱。
那人眼睛中的沉痛的恨意慢慢熬成淩厲的笑意,臉上的紋路漸漸演變做一張恐怖的麵具,在那人的臉上幻出心裏的仇恨。
攤開手上的一副小畫像,長長的指甲,撫摸著畫像上的人臉。
“你跟莫成非,長得可真像啊。”
沙啞的男聲,從這個人口中說出來。
“都長得該死!”那長長的指甲一下子戳到畫紙上麵,把腦袋戳了一個洞來。
畫像上,靜靜殘破著的,是赤蓮的模樣。
一搖一搖的墜扇的玉墜漸漸不動,沈望舒手心的汗差點讓他握不住紫竹扇柄。
他一雙眼睛,躲在在雕花欄的背光處,悄悄覷著眼看滿臉皺紋的那個人。
沈望舒明白以那個人的功夫要想好好藏在眼皮子底下不給發現是真難事一件,隻有屏氣,連粗氣都不敢大出。好在下麵那些男人的鬧鬧嚷嚷的聲音把他的氣息完全蓋住了,那個人,沒有發現他。
現在在相隔六十尺的地方,沈望舒都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人身上的陰寒意。
他身為醫師很多時候能聞到別人聞不到的星點別的味道,正如那邊細細彌漫過來的腐味。
——“怎麽可能有腐屍味道呢?”
沈望舒不明白,但醫師的本領讓他清楚認識到,隻有長時混在死人堆裏跟死人打交道的才有這種味道,他不想懂這些,卻不能不懂。
一旦有不能懂,下一步就將邁向深淵,不是他,就是赤蓮。是家族舊事,逼他必須去懂得那些事情的。
冷汗輕輕從額頭上滑下,常人聽不見的一聲悶響打在木板上,沈望舒一片心悸。
斜對麵的人走後,沈望舒不久也下了樓,臨走時看看紅裳美人,覺得有些眼熟,可是這美人不都是一個模子下印出來的美人嗎?
自己看過的美女沒有萬數也有千計,多看幾眼便是了,隻那依約勾人風情的眼睛卻是真的是眼熟。
沈望舒搖搖頭,沒再多想回了下榻的地方,研磨鋪紙,細號狼毫筆沾上墨汁,在硯台上拂去餘墨,執筆寫下“傳令下去.……”
一信畢,再送去一封書信和百兩紋銀送往望京,丹書閣。
而赤蓮牽著雪衣出了“聚仙塚”後,正在門前掰著手指說“點指點盤磨,點到哪個是哪個”地選路。
中了右邊,她手往右方向指時,手指尖,不經然看到被複穎拖著衣袖的慕清歡:他骨架長大了好多,以前的大了的衣服他現在穿著正合適了。
“師妹呀,這裏你不能來,要是師傅知道我帶你來妓院他不打死我呀。”
慕清歡一邊拉扯著衣袖,一邊拖著人往“聚仙塚過”來,這來了“奉都”還真得來看一次美人,否則就白來一趟。
複穎拉近了他的衣袖,被他拖得腳底生滑,已經不曾丟手:“我不能去你就不準去,不然我告訴爹爹去。”
“小師妹啊,你小師哥我不去看女人,真的,我發誓,天打五雷轟啊。”
發誓夠狠呀。
“我隻是去結交前輩,真不去看女人,你信我呀!”慕清歡眼睛一眨一眨的,也就騙騙複穎這個小娃娃罷。
“真的?”
“保證!”慕清歡朝天發誓的模樣也太過於敷衍了,赤蓮遠遠看著好笑,覺得這人也太好騙了。
“那你早點回來喲。”
“好好好,師妹你就先回去,要是師父問起來,就說我去買吃的了啊。”
“好。”複穎轉身回去,慕清歡馬上一扭頭往“聚仙塚”這地兒看霓紅裳的場子完還是沒完。
兩步之後愣住,他忽然心跳一漏,腦子裏飛快轉著:她怎麽站在妓院?她身邊的男人又是誰呀?
——她沒見到自己對吧?
要不要過去打招呼啊,當初是她攆自己走的,這麽一打招呼自己得多沒麵子呀,還是不管了吧?
當沒見到她,對,就是慌神沒見到,誰叫她非要穿一身男裝,晃神了,沒見到!
“清——”赤蓮亦猶豫要不要叫他一下,覺得叫他之後,會讓他尷尬難看,他指不定恨透了她呢。
看他愣神好半會兒決定出聲時,他卻立馬轉過身回去追了複穎去。
很遠一聲:“師妹,我還是跟你一起回去算了,穎兒妹妹你等等。”
赤蓮喊著“清”字口型杵站著,眨眨眼回神來,望向對麵的燈火。
雪衣看著這場鬧戲:“那是認識的人嗎?”
“認識是認識,就是以前在宮裏鬧得不成樣的慕清歡,剛才估計是沒見到吧。”
分明望著這邊這麽久,這借口又騙得了誰?這人是真恨了她啊,她微微歎氣,看著繁華的街市,五色的光彩,赤蓮有些眼迷。
“雪衣,咱們待會去那兒吧,聽說東市有許多特色吃食兒。”赤蓮指著一條街市說,雪衣點點頭。
赤蓮看在眼裏的,這雪衣自打進了玄冥就一直沒出來過,見什麽都新奇。
那東市上有賣紙糊燈籠的小店,在他自己家門前擺著一排排燃著燭火的小手燈,燭火輕然跳躍,露出暗夜裏的一絲溫暖。
赤蓮見他一直盯著一對糊兔兒的燈瞧著,因而問他:“喜歡那些兔兒燈啊?”
“我記得我小時候有一年的燈節。我爹娘帶我逛燈街,然後他倆逛著逛著入了迷差點把我給丟了,回頭就用了一對兔兒燈來哄我。”雪衣臉色暗了暗,望著那遠處的光亮想著幼時的事兒。他爹娘是真的恩愛,一路猜著燈謎便一路丟了孩子。
“我去買一對來,換我來哄你了啊,你說好不好啊。”
雪衣還沒來得及拒絕就看到她的背影在那裏挑著燈,一片燦爛的光影裏,她回頭對他一笑:“挑好了。”
回眸一笑,百媚千嬌。
“其實不用買的,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你先看看這謎底是什麽?”她渾然不在意他小心翼翼地拒絕和觸及往事的傷感,這人活著一直擱在前事的傷感中是行不得的,她是想補給一個別的關於兔兒燈的美好往事。
雪衣拿起一個燈看底下的燈謎:霜月遍地踏階痕,若春早梨花滿開。
下一盞如是:輕覆軟煙羅,何憐女玉肌。
他拿著這兩盞燈,看著眼前的笑吟吟的女人,心裏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兒,抱著兩盞兔兒燈,眼前人也是想抱著的。
可是,他抱著燈,抱不下人了。
不管是燈,還是人,他都都不想放下了。
對著她笑著的眼睛,他回笑,輕輕挽眉,露出這麽些年來,最真摯的笑眼,將眼底的笑意傳到心裏去了。
她對自己的這一個“哄”,實在是哄到了心尖上去,這個女人也就再也放不下了。
以前若隻是存在著一份以前的感激之情,那現在多的就是一份難以明言的情思,善說春閨戲文的說書人將這種感情稱作,愛情。
可是剛才出現的人,他有些退卻。
——暫且不管了。
那謎底二字,便是當日他一筆一劃寫在她手心的字,這是他的名字。
一為“雪”,二為“衣”。
雪衣心裏很暖和,心裏軟得不像話,就是這個人,要把他抓住沉淪下去。
他已經連掙紮,都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