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春節好夜
沒過幾日,宮內長安,雪聲寂寂,一片長落的空境夜裏,一聲花炮聲,猝然轟響起。
除夕這一天,滿宮都洋溢著喜慶,燈外的竹篾上糊著紅紙,夜裏就是真的喜慶,但赤蓮總覺得那樣的紅色,有些不太好的感覺。
出院將赴夜宴前,赤蓮望向了“玄清莊”的那個方向——慕清歡今日應當好些了吧,可是他最害怕春節一個人孤零零的,從小他就怕。
她於今日晨間,深思了許久,才定下心來,想著按著一份半年的情誼在的份上,提筆給慕清歡寫了封賀新年的信。
也並不指望著他會回信。
夜宴前幾刻,赤蓮收回了心思,並肩攜著雪衣去“醉仙樓”。
踏上層層石階,古拙的磚石,每一塊,都是一個將後的回憶。
石階之上,雪衣正仰著頭看“醉仙樓”幾個字,那從燈上射下來的紅光斜映在他的臉上、身上,襯得他好像就是一個新郎官一樣。
裏頭燈火通明,桐油燈數盞,昏昏橘意,很暖和。
——“咱們進去吧。”
——“嗯。”他收回好奇的目光,微微低下頭看著她,點頭。
夜宴,尋常一般,隻是少了上一次的熱鬧。
酒過三巡,雪衣說他不勝酒力,要先回去,她也沒當回事就答應了。
末了,雪衣又告訴她也讓她早些回去,赤蓮沒問一下,更是隨意的就答了。
在隨隨便便敷衍了諸位長老之後,赤蓮就顛著小腳回去了,踱步到了主院外,這才發現她自己的主屋裏有人,驚詫住,想了一想,沒有直接推門而入,而是往邊上一走,就站在窗戶外,稍微咧開了個小縫看看裏麵的情形。
——哎喲我的娘誒!
赤蓮摸了摸嘴巴,張大了的嘴,很是吃驚。
她看到雪衣正對著自己要進去的地方,半攏著衣裳。像是承著方才的半點酒意,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也,郎朗清明的模樣,蕭蕭肅肅,爽朗清舉,風姿秀然,淩絕於此。
清淡的醉意,醉酒的眼神,卻不帶著半點淫意。
承得眼媚生情,他安安靜靜地坐在床畔,微微頷首垂眉凝想。
赤蓮忽覺鼻子跟處有點發熱,使勁用左手撥了撥鼻子,知道自己要熬不住的,當下閉眼。
眼不見為淨,眼不見不起淫意,不起色相意,立馬轉身離開。
邊走,她忽然以前望舒給她說過一些事情——最是朦朧,才叫絕色。
山要半隱半黛色,人呢,亦是如此。
赤蓮當時還詫異著這穿一般是隻穿上衫呢,還是隻穿下裳呢,原來竟是遮遮掩掩這麽個穿一半法子。
這半隱半顯的身體,差點讓她想直接破窗而進,一笑:原來他讓自己早些回去是為了這個。過年了,是要拆禮物麽?
赤蓮搖頭輕笑:可惜了,現在還不到拆禮物的時候,得看那個送禮的人,究竟懷著什麽樣的心思啊。
“癡情司”出來的人物,果真不得小覷啊。赤蓮心想著這個,走到別院,找到罌粟,讓她過一段時間去找雪衣來接人,既然她挑出來的人,肯定也不能因為隻是猜忌,就太冷落了人家。
然後嘛,就擱在樓上等人,裝醉.
赤蓮無限感歎了一番,看了看那亮著微微燈火的主屋,歎聲,並不是她真禁得住欲,若是心心念著的人兒在跟前,她一早就破窗跳進去像著嫖客一樣去扒了他。
隻是,他不算得能落在心裏,念念在心的人,跟雪衣還沒到那個份上罷了。
當她再回到醉仙樓,隻剩下望舒和他師父在討論著藥理知識,依稀說著什麽血崩,補血之類的詞兒,對此她沒什麽興趣,就自己拿起酒壺一杯一杯灌進胃裏。
雖然她是做明麵上做醉了的樣子,起碼也得做一個才對得起她見到了那麽個人在麵前卻別逼回來了自己啊.
沈望舒與他師父說完之後,問她:“怎麽回來了?”
白隱修為何要想著見到瘟神一樣看到赤蓮進來就立馬走了,這事赤蓮也很納悶,這搞得好像她奪了他娘子一樣,她還覺得白隱修道不清看不明地似乎橫自己一眼。
“難言之隱,不說也行。咱倆喝一個?”
“不來,你頭次醉了去幹什麽了,再頭一次又是幹什麽了,你自己想想,你一喝酒就出事兒,你娘親沒有教過你像你這種人要麽不喝要麽就喝死嗎?”
——還真沒有!
冷笑一聲,自斟一杯。
沈望舒搖搖頭,甩開那一柄上寫有“風雅人間”的扇子,無奈笑著出去了。
不多時,赤蓮聽到腳步聲,立馬將杯中酒飲盡,隨便一扔,再歪歪扭扭地一倒,等著那個來人接自己回去。
想她是堂堂玄冥大當家的,居然給一個小小的雪衣給逼得用裝醉來躲劫,這雪衣可真的是她這輩子的毒啊,躲不得避不開的毒。
赤蓮把她背著,下了樓,走在宮裏的衢巷。
花炮聲響,霹靂劈啦。
這聲聲爆響,將過去的全都翻去,又是新的一年。
夜風吹拂,暗色星空下,玄清山莊。
慕清歡坐在石階上,怔愣地看著手中的一紙藏青色信箋。
——展信佳,恭賀新春。近來過得可還好?這邊都還行。
展信卻不佳。
——隨信所寄銀票權當做壓歲錢。新春歡喜。
字跡娟秀卻透著力度,是她的親筆,這字字客氣,短短三十五字透著無盡的疏離,這就是她的態度嗎!
莫名間胸膈間一陣火氣,慕清歡狠狠將信握緊在手中,心裏又是萬般無可奈何,將信又平鋪開來,褶皺一條一條突顯,就像一顆心留下了撫不平的痕跡。
“清歡哥哥,你坐在這幹什麽呀?咱們去放躥天猴啊,快來呀。”複穎眼眸彎彎,明媚地笑著,喊著他過去。
慕清歡沒動身,也未做聲。
這幾個月的生活已經潛移默化影響了他太多太多,而前日裏的事情又太真實殘忍了些,把所謂的等階差距那麽就真實地擺了出來。
他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做事麽?還怎麽做得出來?
見慕清歡遲遲沒動,複穎走過去也跟著坐下,看著慕清歡一臉暗淡的模樣問:“清歡哥哥你怎麽了呀?”
慕清歡硬生生扯出個笑臉說:“沒什麽事。”
從小到大在過年時,他都是一個人守歲,一個人開始著新的一年。
師兄弟們都會回家跟親人度節日,剩下師父一家人,而他無論躲在在哪兒都是多餘的一樣,那節日喜慶是他們的,那家人也是他們的,從小到大從來,將後,永永遠遠的都是一個人。
被人發現了還得勉強歡笑祝賀佳節,這麽是十七八年下來以為他已經可以麻木地笑得開心,以前能,可是講這些假象拋開,沒有的就是沒有。
——“你如果願意,想跟這些人在一道也好啊”
赤蓮的這句話又在他腦袋裏麵想起,可是,他無法跟這些人一道了啊,那是一群陌路之人,沒有感情,不會在乎多了一個人還是少了一個人的。什麽都不需要,隻要自己一個人就可以了。沒有誰離不開誰,中途搭夥,到終點便各自散,就是玄冥宮的那一群人。
一群已經習慣了孤獨的人,就會無所謂是一個人,還是一群人了。
這種人,慕清歡害怕他已經漸漸成為了這種人一樣。
慕清歡懊惱,將手上的信揣進了衣兜裏,站起來——算了,自己本就給攆了還惦記著他們一群人有屁用。
故作一笑:“師妹,咱們還是去放花炮。”
“好呀好呀!”複穎拍著手,眼睛裏泛著星輝。
絢爛色彩漾在夜幕裏,花炮的爆鳴聲、小師妹清朗的笑聲響在耳邊,火花的光芒映在眼睛裏,點亮這所剩無幾的好心情。
慕清歡鼻尖生冷,發紅,接住那天上飄蕩下來的雪花,涼意在手中散盡。
——我好想……
想誰?
他不敢說,也無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