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入住蘭若

  “把他的手砍了麽?”


  瞥了一眼沈望舒,赤蓮想著剛才那一段鬧劇裏他說的話。


  “望舒,你不曾想想,你身為一個醫者,卻如此不管不顧他人的命,可是有愧於‘醫’這一個字啊。”


  沈望舒怔怔,好一會兒才醒悟過來。


  她低下頭去,眼眸低垂,像是小小地勾起了一個有些冷的笑。


  赤蓮一愣,不解其故。


  ——這個沈望舒,最近是被他師父給灌失魂藥了嗎?為何總覺得與先前,何處到底不同了呢?

  沈望舒展開折扇,擋住自己的臉,懨懨笑著。


  “小宮主你這話說得,未免是太看得起望舒我喲。”


  沈望舒目光迥然,看著她道:“我哪裏是愧對一個‘醫’字,分明是愧對‘者’字嘛。”


  “也是,你哪裏可以算說是個人呐。“


  他一撇嘴,不做辯解。


  ”他不過是求著自己以後可以過得好一點,人之常情,你何必動不動就說砍人的話。”


  這句話,她不是說給沈望舒的,而是說與身邊這個人聽的。


  一為表明她懂他的處境,所以他盡可以在她容忍限度內感謝出格之事。


  二,她並非願意亂下手,哪怕隻是傷人。


  三……


  沈望舒將她心裏的第三句衘上:“今日若是天涯護法在,宮主覺得,現在那個人的腦袋是擱在宮門前陰幹的好,還是拿到地窖去醃漬一下的好呢?”


  如若不受得規矩,自然死路一條了。


  一唱一和,不明說道,想必雪衣也是知道如何叫做懂得分寸,他是個聰明人,當他選擇了用指尖在她手心上畫出名字的含蓄隱藏,而非直接惶恐地答了他的名字,手段高得許多。


  他整個人和氣溫善,可是這和氣的而背後,卻是心機高明的人。隻盼望著他能是她的,真心是她的。


  她選中的人,隻希望別無二心。


  這些話兒的含義,赤蓮明白,沈望舒也明白。正好,那個人的臉色一動,輕揚著笑。


  ——他也明白。


  “我覺得吧,拿來給你做壽不錯,生辰快到了吧?”


  赤蓮挑著右眉看看,眼神冒著逗趣意味的光,人警告完了,自然就可以逗耍沈望舒了。


  沈望舒厭棄眨著眼,一把收了折扇,在手心敲著,空洞的落掌聲,極是觸耳。


  “小宮主啊,在下沈某人呢,先驚醒一次啊,”所言不善,赤蓮警醒著。


  “過不了多久,生辰日你若是敢給我送這個。”沈望舒鼻中冷哼了一聲“嗯”,朝她膩著一笑:“你就期盼著你的生辰,我會送什麽吧。”


  這是一句威脅,她若是真送了人頭,沈望舒一定會送個更加惡心的東西回來的。


  深交沈某人兩年多,她知曉得他這個睚眥必報的德行。


  #


  三人走到主院,院外,沈望舒揮了揮手,“得嘞,送你到這兒就夠了,那我先回去了。”


  轉身準備回去。


  赤蓮一喊,叫住了他。


  “沈望舒,你這些日子都幹嘛去了呀?:

  他不明就裏,疑惑地看著麵上擔憂的赤蓮。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補充道:“你看看你的臉色,跟咱們宮後山的埋著的宮主那臉色一個樣了,說起來過些日子得去給咱們宮主們上墳了。”


  沈望舒揉了揉發白的臉色,眉角疲憊,笑笑:“你猜!”


  赤蓮橫了他一眼道:“沒聽過你師父說嗎,縱欲害人啊,自己是個醫師還把自己的搞成這個樣子,你是不是傻啊。”


  他的臉色就像抹上一層厚重的白粉一樣。赤蓮這看著他疲憊一笑,生怕他的臉上會撲簌簌掉下一層粉來。


  最怕這一層蒼白的粉的背後隻剩下一副骷髏架。


  “明明有一副好的皮相你不去珍視著,少縱欲,知道麽!”


  “我自然知道。”他捏了捏臉,信神一般拍了拍,麵上就被他這麽拍紅潤了些。


  不多時,他又開起了葷腔:“小宮主,縱欲縱是害人,卻可以讓人享受世間無雙感覺。那宮主你禁欲,沒得銷魂入骨的愉悅,就算活個千八百歲的有什麽錘子用,走了走了。”


  他抬手往她主院那個方向掃掃,讓她進去。


  “好好管著自己啊,我進去了。”赤蓮點點頭,招呼了旁邊一言莫發的人,回頭就帶著雪衣入了主院。


  沈望舒眼看著她進院門去,暗自垂目,在主院外停了一陣子。


  如今他該做的,在做的,做的一點都沒錯。所幸做的是對的。既然是對的,早死又如何?


  陳年裏的那一樁事,必須解決掉。這樣死,才算沒白死。


  沈望舒傷感地笑了笑,那日問赤蓮她怕死麽,她的答案,其實跟他是一樣的。


  他跟他的女宮主實在太像了。就連在‘死’這件事上都是一樣:不害怕死,隻是怕還有事兒不能在自己身上終結,到頭來白白罔死,那麽這一生,就都辜負了。


  沈望舒揉揉太陽穴,一邊走回了自己的小築。


  寫了一封密信,托著訓練好的信鳥,放飛去了外麵。


  赤蓮喚小宮娥給雪衣收拾了主院裏的一間屋子,前依水後修竹的“蘭若院”。


  蘭若,取自梵語寂然無聲。這裏安靜,周遭環境也不錯,適合他住,離自己的主屋也不遠,若是他有什麽異常,也逃不了她的眼睛。


  孫嬤嬤隨後就叫人將他的東西帶了過來,赤蓮實在無趣,就跟在旁近坐在藤椅上,看他收拾東西。


  他的東西很簡單,除了衣裳這類常用的,關乎他個人癖性的東西,什麽都沒有。


  赤蓮懶懶地打了個嗬欠,在淚光朦朦裏,見到了一片難能的顏色,那是一件翠色的小東西。


  總算是可以從這件不尋常的東西裏知曉得他平日是個什麽樣的人了,赤蓮興致便上來了些。看著那一截三四寸長的翠色小笛子,她有些驚奇,走過去將小笛子拿在手裏耍了一陣。


  “這個是做什麽用的啊?”


  “用來吹的,”他的嗓音很溫柔,像是三月裏的清茶,淡而怡人。


  雪衣歪頭一想,然後回頭笑著說:“若是宮主想用來撓癢癢,也是可以的。”


  “哈哈……”赤蓮伸出食指一顫一顫地點著,“有趣。”


  雪衣抿嘴笑笑,說:“若是宮主喜歡,還能有更有趣的。”


  赤蓮恍然一愣:這是葷話麽?

  她半眯著眼打量了下眼前這個人,怎麽覺得,他隻是在暗示著她什麽?

  認真想想,何為更有趣的,她覺得他果真是在說些什麽暗示性的話語,覺著還是不要接下去,當下擺擺手,話頭終止。


  赤蓮在旁近打著轉兒,看他將東西收拾著放到每一個他特定的地方。他又固定的小習慣,他的常在身的那件衣裳疊好了要擱在枕頭下,而不是放在衣櫃。


  想來是他害怕吧,不然他連睡覺都要帶著他熟悉的味道。雪衣這人呢,她還沒有開始調查他,不清楚他這個人是怎樣的。


  想今日的事,他那一招,又可是走的一步有心棋?


  以往在“癡情司”東院裏聽著的那個雪公子,便是他麽?頭牌麽?

  模樣是深得她心,赤蓮有意無意地圍著他饒了繞去地兜了好幾個圈子了。


  雪衣知曉得她在打量,還是不掩飾地打量,也隻能任由她看著,不時問些沒用的話穿插過去。


  這些話很快接不下去,赤蓮便換了個話頭:“你可是精通音律?”


  “略微懂的一些,宮主要聽嗎?”他抬眉眼望她,明明是一臉隨意地詢問,赤蓮卻覺得他這是在勾引人。


  這個人啊,長著一張勾人的臉啊,眉間不笑而含春,眼梢凝睇而生情。


  “那你先把東西收拾完了,我在這藤椅上等著啊。”


  這個院子的格局安排得很是不錯,格花木窗外是一片青翠竹林子,而前麵是淙淙流水踏過門前,精致細巧。


  赤蓮躺在藤椅上,想起罌粟前幾日給她說過的話,雖然當時她是反對的,但後來認真想了想,她給慕清言守了這麽多年的孝,於情義上是盡到分了。他的遺言,她也條條做到的,卻不能因為這些把她自己限死了。


  實在是不能再讓自己不快地活下去,活成了玄冥宮主,赤蓮都不知道自個還能再過活上幾年。


  人生無論活得好與不好,都得都需盡歡嘛。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無命賠了這一段該有的好日子。好好地盡歡,否則那叫活著死亡。


  赤蓮正想著將後要兩個人生活的路,卻不防,身後傳來一陣古琴音。


  琴音拂出,赤蓮一醒,立即詫身望去。


  ——“原來還真是你?”


  琴聲不止,他反問:“什麽是我?”


  懂古琴的多半會彈《高山流水》,不過,雪衣的《高山流水》,感覺便有那麽一絲不同。可這不同在哪裏,赤蓮不甚懂音律,她又說不出來。


  無非一種感覺罷了。感覺就像感情這個事兒,誰說得通呢?


  “今年中秋我喝醉了,後來到了‘癡情司’那邊就醉得走不動了,我好像記得是有個人送我回來的,就是記不住臉,我方才看著你身形有點像。”


  他輕快彈著琴,連表情都很輕快地笑著,說:“宮主還從牆頭摔了下來呢。”


  哦,原來不是沈望舒踹了她。這等羞煞人的事情,這時間被人揭發,赤蓮眉目一挑,敷衍過去:“我說屁股怎麽會那麽疼呢,那兒的牆怕是一丈多的吧。”


  猝不及防的,這時琴聲忽止,雪衣擱下琴,一襲茶白冬衣拂地,急匆匆走過來,還一邊說著:“當日我看你沒疼痛的表情以為著沒事,我看看!”


  聲音急切,表情著急。


  “好了,我好了!”


  哪有剛上來就扒人褲子看人屁股的理兒啊?


  赤蓮捏著褲子往藤椅裏挪挪,再挪挪。挪到屁股牢牢地貼在椅子的縫裏,都胳腚了!


  雪衣見狀,兀自低頭笑笑,既笑他無端的緊張,又笑那個當初霸道說著“既然死了就隨便埋了吧”的人,現在竟然這麽經不住逗。


  他一臉沒好樣的笑著,赤蓮一臉警惕地瞧著這個上來就要扒她褲子的人。


  這都是帶回來個什麽人啊,麵子上是個無雙少年郎,那心底裏卻是比沈望舒還不要臉。沈望舒也不過嘴上說說,他倒好,一上來來就來真的。


  赤蓮警惕之後,最終還是笑了:這人有趣,簡單直接,省去不必要的許多酸氣的禮節。


  中秋夜時候,雪衣將她送回主院的事兒,她生了些不同與尋常人的感情在——若是他身份真的不對,那他在那時候就可以動手,可是他沒有。


  再者,她已經探過他了,他並沒有功夫。


  這樣一來,那日的一席話後,她也就沒有再動過調查他的念頭。畢竟她親手挑選的人,以後她能活著的時間裏都要與他度過的,不需要查,也沒必要去查了,誰還不能留一些秘密?

  真相往往是殘忍的,雪衣出身自“癡情司”,那裏頭究竟有些什麽,她不想知道。


  就讓他留下些好看的麵上吧。


  不過人活著,憂心的事走了一件。另一件憂心甚篤的事情,便一定會緊乘著而來。


  暫時放下心結的赤蓮,眼下倒憂心了一件另一件她有些新奇的事:這雪衣三天兩頭的,就會不動聲色地勾引她,她得見招拆招,還得不動聲色地裝不知道。


  心底疑惑生起,這麽一心撲來的人,背景,就真的幹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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