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尺舒初出

  隻見沈望舒手貼合著一塊布巾,提著燒在炭火上壺子的提環,將之從爐子上提了出來。


  眼睛一心地隻放在煮著的茶水,心不在焉地問道:“宮主今兒是去祭拜迦冥宮主了?”


  他揭開壺蓋子,水汽蔓延著,將他那一張俏臉埋在了彌漫開來水霧中,蒙昧不清,卻依依透著風雅之意。


  赤蓮挑眉:“怎麽了?”


  沈望舒此刻終於抬頭斜向上的看了她一眼,挑開嘴角,不明所以地笑了:“今日是迦冥宮主的生辰,我可是記得不錯?”


  “嗯。”


  “那你說,今年為何獨獨找了慕清歡去?”見她不答,望舒繼續論道著:“依著我對迦冥宮主的記憶,慕清歡可是有三分像他的。”


  “你想同我說些什麽?”她打斷他接下來的話。


  “你的小心思,我勸你還是收著好些吧。”沈望舒繼續埋頭烹茶煎水。


  “嗯?什麽心思,你給我說明。”環抱起雙手,赤蓮興致極高。


  沈望舒抬頭看她,這人又開始裝起糊塗來了。她真當以為她現下對著那帶進宮來的人,還是她口頭上說得那般麽?

  “前代老宮主對你如何?你莫不是要把這份恩情遞交給了慕清言?”沈望舒雖知道個中原因,卻不願意赤蓮明白,糊弄過去,“宮主你這是喜歡著迦冥宮主了呢,把慕清歡權當做了迦冥宮主的一個影子。”


  赤蓮一笑,同她交好這麽多年的沈望舒,竟然會這般誤以為。


  “僅僅因為一張臉長得像麽?”


  沈望舒便不再點明,她對於情愛之事,所知甚少。勾勾轉轉,便把話頭引向了別處去:“喏,既然不是如此,那是因為小宮主私底裏戀慕著我,也不敢說,害怕著咱們的友情做了隨著流水的灰燼。”


  赤蓮眼前一跳。


  “於是乎,你便將清歡拿來做個雞毛令牌來掩飾自己的這份心。”


  雙眼都在跳,赤蓮伸手按了按跳動著的眼皮。


  “嗬嗬。”


  赤蓮折轉了個方向,提步便要回“愛蓮院”主屋去。


  “誒誒誒,不逗了……”沈望舒嘲笑著出聲,這人往往經不住幾逗便沒了意趣在了。


  “茶好了,坐下來,咱們聊聊。”沈望舒在他的對麵給赤蓮遞了個小茶盞,澆上了滾燙的水,秋香色的茶水,淡秋的清甜香鬱之息,留在鼻尖,縈繞在腦尖。


  “不過呢,我還是給你說說,你若不是真心待那慕清歡,就早些放了他,他不屬於這個混亂的地方,很多事便不要把他牽扯進來得好。”


  赤蓮作勢便要再走,被他伸長著手按住。


  “這麽關心本宮的私事兒了?”挑著右眉,她歪著頭斜斜地望著他那雙墨色的瞳仁,深色黑瞳子裏的那個人,竟然看上去有些可笑,像是在敷衍什麽一樣。


  沈望舒說得可是件正經事兒,難得他正經一回啊,她自己倒不正經著。


  他亦挑著眉學她,笑著說:“宮主的事兒,可不就是望舒的事兒,宮主就是望舒的天啊。”


  姿態模樣,隨意瀟灑極了。


  一番情真意切的話,其實總結開來,不過三字——我的天。


  “對了,宮主閉關時日,練的什麽功夫啊?”他呷了一口清茶問。


  “曆任宮主都要練習的傳宮秘籍,也就是近來無趣了些,閑得慌才想著去玩一玩那個甚麽秘籍。”赤蓮隨意地飲了一盞茶後大讚茶水,並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嗯……這個是極品啊,這是取得春雨存著的水吧,有情調啊,春水煎茶是人間真美味啊。”


  她咋咋呼呼地亂叫,然而望舒卻沉默的很,盯著杯盞,連眼珠子也不轉一下。


  她看後一愣,胡跟他扯:“這個模樣,死了爹,還是死了娘?”


  沈望舒抬目,瞥了她一眼,深色的瞳仁細微晃動了下,“恐怕要死的是宮主你了。“


  赤蓮手抖了一下,不作聲。


  “聽我師父說那功夫對人身體害處大,你這麽練著,就不怕早死?還是不練了吧,前些個宮主便沒有練,你圖那個標新幹什麽?”話裏帶著隱含的慍怒,卻不敢言明。


  赤蓮苦笑,“這世上哪有什麽不求代價就來的好處,可是我沒有選擇啊。”


  他神色不見好,赤蓮再度笑著,“比起那功夫傷人,我倒是覺得你少氣我我還活得久些。”


  “我是大夫,我知道那玩意兒練著練久了對性命有虞,聽我一句話,現在你不過起了個頭,千萬別再練了。如今你的功夫放眼天下都沒個對手,還練那種勞什子做什麽,聽我句勸,現在可以收手了。”


  天下麽?這倒是太高估她了。


  赤蓮不多辯解,含笑點點頭,卻沒放在心裏。


  沈望舒滿意地笑了笑,道:“還要不要茶?”


  她立馬將杯子遞過去,“要!”


  看到了他擱在膝下的小東西,又道:“你把手爐也給我。”


  沈望舒動了動嘴皮子,極低的聲線罵了一句“貪心要遭雷劈的,死得更快”。


  管他呢!赤蓮依舊心安理得地將其搶了過來。


  “許久不見了吧?多坐一會兒,敘敘舊。”


  沈望舒的背後是蒼老的槐樹幹,葉子已經掉光,蒼灰色的背景襯著他那三月陽春的臉,卻是相稱的很。


  “也好。”


  又問:“我入關那些日子,外頭可是出了什麽好玩的事兒啊。”


  沈望舒望著天空想了想,麵有些猶豫之色,想著知潭給他說過的話,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


  嗤嗤一笑,將她杯中茶水添上,慢條斯理一說:“不知道京都裏新開了家相公院子算不算得好玩的事兒,我還沒去看過,要不找個日子咱倆看看去?”


  “不是說世上最好看的妓院在玄冥嘛,我還難得廢那個功夫做什麽?再者裏麵都是些男人,你個大男人去幹什麽,還是說,你.……?”


  留下一段讓他自行體悟去。


  “滾,我好端端地哪裏惹到你這一身腥。”沈望舒斜斜地橫她一眼,重新皺著眉心想了一番,複道,“還有個好玩的事兒,你聽聽再說。”


  “前些天的皇宮裏丟了幾件價值連城的寶貝,最近發了江湖令,重金去求江湖高人去追回來。不過啊,這宮裏一丟東西就丟些價值連城的,宮中侍衛就這麽蠢麽,誰都攔不了?”


  赤蓮卻對此事上了心,皺著眉想:這小賊偷小物,這皇宮裏的機樞隻能讓小賊歎氣。都這麽幾天了,宮裏的能人高手都還沒能抓住賊,反而得尋助江湖中人,隻怕是這個賊的身手隻怕不會低。


  別的暫且不說,輕功怕是不比她差的。


  那這個人,會是誰呢?

  “江湖中有這種本事的賊怕是不多,望舒,你覺得是誰?”


  沈望舒擱下茶盞,食指蘸水,在大理石桌上劃出四個大字。


  ——“偷天燕子?”


  赤蓮皺眉,她怎麽又出來了?


  這個女人偷的功夫是有名,但是少有沾手皇宮的。就算是沾手皇宮,也隻是偷過一條不值錢的龍褻褲,還是熱乎穿在小皇帝身上的。


  她偷隻偷世人偷不到的東西,這次卻淌這麽一趟渾水了,這是為何?


  “你為何會認為是她?”


  “不然呢,難不成像偷寡婦門前褲衩那麽容易誰都可以偷啊。”


  “說不通啊,她當年入江湖時有過準則的,堅決不偷宮中值錢寶貝,一定要堅守在國庫裏頭的啊。”


  “準則準則,自己準了,愛怎麽則都行,想怎麽則就怎麽則。”他的聲音顯得極其不屑。


  “哦,她近來不再是一個人偷偷摸摸地玩了。你閉關不知道,江湖上不久前出了個‘尺舒樓’,燕子姑娘就隸屬這兒了。還有好些個以前排的上名號的像南刀北劍都給收了,好多遊散殺手都去了。”沈望舒興奮地微微勾著嘴角,像是在笑,卻是冷笑。


  又略微不屑地眯了眯眼。


  赤蓮點頭,隻覺這“尺舒樓”當家的人頗有本事,問:“這‘尺舒樓’什麽來路,又是幹什麽的?”


  “誰知道啊,不過他們的樓主已經宣稱誓要與咱們為敵了。”


  “這年頭與咱們為敵的多了去,也不在乎多這麽一個兩個。不過你還是去暗地了查查,順便追下那批寶貝的下落還給人家小皇帝,畢竟也是好幾座城啊。”


  “原來宮主還這麽愛國,心悅誠服。”沈望舒衝她一拱手。


  “你在順便去看看那個叫尺什麽玩意兒來著,去查查那小燕子為鬧哪樣進了那兒去。”


  “那叫做‘尺舒樓’,意為咫尺間奪月,高樓摘月,咫尺而已。”


  赤蓮冷哼,這口氣得多大喲,小心著樓太高,摔了下來。


  “它的名字不重要!要與玄冥為敵,得看他有多少本事,你去查清楚他的人有多少,還有那個樓主,一並給查了。”


  “我隻是個醫師啊,你是有多恨我才能做出這種事兒啊,真是無良無知無德,當初我怎麽就攤上你了呢。”


  “誰在乎你呢,你依著我的話做就夠了。到時候見著燕子給說一句,燕子若是吃的太多,”赤蓮擱下茶杯,碰著石桌,清脆一聲響,語氣生狠:“那可就飛不起來咯。”


  “對了,那樓主什麽來路?”


  “還沒動手查究呢,不過據小道消息說,這尺舒樓主可是個絕世的人呐。“


  赤蓮看到他那一臉嬌羞又挑釁的臉色很是好奇,這沈望舒難不成是個好龍陽的人?


  她不由多看幾眼,那副臉白淨又俊俏的模樣,照著話本子上說得斷袖都大概是這個模樣。


  “絕世啊,那望舒你定得代我去招呼一下這麽個好樓主。”


  赤蓮聲音霎時孤冷薄涼起來,“記住,一定要拿出咱們玄冥的待客之禮啊。”


  沈望舒點點頭,承允了這一個“待客之禮”。


  “那‘尺舒樓’出現,你怎麽打算動手呢?”


  “不成氣候,暫且不管。明年春暖花開時才有那個精氣神去會會呐,再說吧。”


  沈望舒嘿嘿兩聲,赤蓮背後忽然覺得涼了一下,“說起來春天是快到了,連宮裏的一些小畜牲都開始躁動了起來呢,”


  赤蓮眼皮又歡欣地跳動著,她心下暗覺不好。


  ——果然!

  “那咱家宮主的春天什麽時候才能來啊,真是讓望舒惆悵得緊。”


  這老混賬才真是讓她惆悵得緊啊。


  赤蓮使氣甩下手爐子,直接回了主屋。


  背後三丈餘,沈望舒哈哈笑著。


  赤蓮一聲冷哼,蓋了過去。


  招來天涯,呼他前去,與沈望舒同時調查“尺舒樓”。


  不過幾日,便得來了兩方的卷軸,皆是“尺舒樓”的詳細秘辛。


  不見兩份有差錯,赤蓮一時疏忽過去,隨手扔在了案桌之上。


  眼下,已至深寒冬日了,不過多久,便已入了年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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