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涯作候
下了荒山丘,慕清歡倒是恢複了以前那個街上小混賬的樣子,他問:“我聽罌粟姐姐說你們留在宮裏的宮主都會埋在後山上,怎麽你們把這位隨地亂埋啊?你看看這地方都看不到什麽人啊”
慕清言生前憂擾太多,此處獨留他一份清靜之地。
赤蓮不疾不徐抖下剛剛落在身上的紙錢灰,隨意給了一句:“在江湖中知道太多的人,要麽像丹書閣知潭一樣賺了大錢,要麽墳頭的柏樹都一人高了,清歡,你覺得我為何要隨地埋啊,現在你真的還想知道嗎?”
慕清歡聞言,急急轉了話眼:“咱們快走,我還要回去看師傅師娘呢,你個女人頭發長見識短,腿也短,快點快點。”
急急快跑了幾步一下跨上馬就往安寧小鎮的那方向駕去。
“記著我在那座小茶樓等你,兩個時辰,誤了時辰,你就給我等著。”
他的聲音顯得極其不耐,“知道啦,囉嗦。”
赤蓮在後麵挑眉看著遠去的一人一馬想著,莫不是自己這些日子太慣著他,這都欺負到她頭上了?衝著他駕馬遠行的背影死命瞪上幾眼,狠狠罵一句:“你這個沒教養的小蹄子!白養你了這麽久。”
翻身上馬後,赤蓮回望了一下墳丘,輕聲道別,然後一提韁繩離開。
漫長的兩個時辰裏,赤蓮點上了兩壺茶水,一碟桂花糯米糕,順道翻遍了將才才買下的前朝戲文,看看日頭,想著時辰快到了,慕清歡也該回來了。
她閉目凝神一小會兒,除卻人雜亂聲之外,聽到了一些不應當聽道的東西。
聽著五裏外有些人談話,說些不太明白的關乎他們門派的事宜,這些都不甚重要。
然而,卻是清清楚楚聽到“樓主”二字。
——“樓主怎麽說,什麽時候咱們幹一票大的?”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不知道是誰。
——“快了,頭些天‘偷天燕子’不就做了大票的嗎?咱們現在還是等著消息就成,別多事。”這是一個聽上去更老些的人
——“那也隻能如此了,咱們就先等上頭來的消息。”
樓主麽?赤蓮在腦袋裏仔細想想,這江湖中說得上名號的一門之主少不得百人,可何曾哪有一樓出了個樓主?
不曾聽過名頭的人,赤蓮也不多想,倒是那個“偷天燕子”這個名號讓她側耳多聽了一會兒,可是兩個人的聲音,卻都沒了,像是有預謀地消失了一樣。
掐著時辰,慕清歡噠噠的馬蹄就急匆匆地從小鎮街石板上傳來,一下馬他立刻衝到跟前,捧起赤蓮的茶壺甩開茶嘴就咕嚕咕嚕灌了一肚子茶水。
“哈。”慕清歡隨便用袖子蹭幹淨嘴上的水漬,一張臉急得通紅,一屁股坐下,哼哧哼哧地喘氣。
她將馬牽給小倌喂水去,回頭來就要罵他。“你急著投胎還是逃婚啊,這大冷天的冷熱一激,你娘都救不回來你,你跑跑跑,跑個鬼啊。”
他用袖子繼而擦擦汗,眼皮子一翻:“我沒有娘。”
啊,是這麽一回事兒啊。
——不是!
赤蓮看著他覺得還真不能給他溫言軟語地說道,換上惡相說:“你他奶奶的給我坐好了,你知道我這匹馬值多少錢,你不愛惜著自個兒,也得管著我的馬,雖然及不上千裏馬,也是一等一的好馬,把你賣到妓院接客十年都賠不起,你自己去給馬兒道歉去。”
誰知他這些日子有些摸透了她的喜好,睜大了一雙狐狸眼睛,猶然做出一副楚楚憐人的模樣,依稀泛著點點水光的眸眼,嘟起來的小嘴唇,略微蹙成了八字的英武眉:“我錯了。”
“沒事沒事。”赤蓮說了之句話後在心裏狠狠抽了自己十幾個耳刮子,真他娘的不長心,頭次也是這麽給誆了,頭頭次也是給騙了,再頭次還是給唬了,她怎麽就這麽不長心,以往不過會落馬在他的笑得狡黠下,現在卻越來越不中用了,老是被他裝出來的可憐給騙了。
心裏又抽了她自個幾下——不長記性啊。
“赤蓮,我餓了。”
這大約未時了,早過了吃飯時辰。
“你師父沒給你飯啊,你瞧瞧現在這什麽時辰了,給我嚷嚷什麽呢?”
慕清歡卻一個蹦躂到赤蓮眼前,俯下身體朝她望過來:“我真的餓了啊,你看師傅他嫌棄我,師娘也嫌棄我,師兄弟也不管不問我,我爹娘也將我給扔了,我天生就是如此苦命的人,連頓飯也沒得吃,現在連你也開始嫌棄我了。”
她看著不忍傷心,上好的一副臉皮子怎麽盡給他拿來糟蹋了。
穩住穩住,赤蓮心裏暗自重複著這句話,麵上還裝作慈愛地打著抿嘴笑:“其實吧,”她用著她最慈祥的臉蛋對著他說:“我一直都在嫌棄你。”
慕清言扯了扯右嘴角,神色難堪,卻還是持著剛才的臉相說:“可是我真的餓了,你也知道宮裏夥食好了些,在師傅那邊就沒有.……”
“你還有理兒了?”赤蓮瞪了他一眼,準備收拾一下回宮了,卻不妨被扯了衣袖。“真的,餓了。”
——幹我屁事!
赤蓮腦子冒出這四個大字,但臉上還是柔了下來,“那你自己去問還有沒有吃的,我等你半個時辰。”
慕清歡倏爾就換做了陽光燦爛的臉龐,小狐狸一樣的眼睛裏泛著陽光,:“好!”
赤蓮想起有句詩文作“麵如桃李春何在,豔如春華眉上梢”,大致也就是像他這樣。
“你能不能,呃.……算了,我自己背過身去。”不管赤蓮是凶惡地罵他,還是溫言軟語地勸他吃相要放得至少像個人一些,他是這麽回答她:“我這麽吃才對得起雞啊,不然多不尊重人家啊。”
赤蓮無話可答,隻能看著他饕餮一餐,吃得極為滿足,雖然厭惡他糟蹋那一張臉,卻心裏軟了一塊兒——他這麽不顧忌的模樣,也是不把人當外人了呀。
回宮就不必趕得緊了,雪也小了很多,兩人騎著馬慢慢行在雪浸後的泥地裏,慕清歡異常滿足地打了個嗝,撫了撫肚子,牽著馬繩,半依半倒在馬背上,用臉去盛天上絲絲飄下的雪花。
看著他在馬上搖搖的身子,赤蓮心一緊,出聲警醒著:“清歡,你好好坐著,當心待會兒別摔下去。”
慕清歡睜開了一隻眼,看了看她,然後閉上,說:“你不要管我。”
——這就是所謂“過河即拆橋”嗎?
赤蓮冷了聲音:“你知道,本宮待會兒,會做什麽嗎?”
她像著沈望舒教她威脅人時刻意壓低了聲線,能將句斷成多少就斷成多少,最好一個字一個字地斷,掩造出瘮人的氣勢來。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慕清歡懶懶的聲音朦朧著,聽著像是要打瞌睡了。
赤蓮看他頭一顫一顫地打起了瞌睡,無奈地看著這不懂事的人,立即便將頭上綰發髻的玉簪子取下,無良心一下子戳上了的他的胳膊肉上。
慕清歡穿得單薄,被刺的肉疼,“嗷”地吼了一聲,醒了,罵道:“你腦殼有.……”
看到了那一雙不善的眼睛,卻馬上識時宜地閉上了嘴,“你幹嘛呢?”
“是不是我對你太好了些,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了,哼,你也不看看你是個什麽種,給本宮坐好!”慕清歡罵罵咧咧了幾句,坐正了身子,那埋怨的眼神就算她不去看,也能清楚地覺察到。
因著慕清歡剛吃過東西,腦子裏昏昏沉沉的,又被她一紮,便不敢再歪斜倒坐著,楞直了身板,瞪大了眼睛在馬背上睡覺,所以一路上都無話。
可他安心地睡著,赤蓮卻還得時刻提防著他別摔下馬背,時時緊盯這小混賬。
好容易回到了宮裏,將馬牽回馬廄後,她真心實意地想將慕清歡一大耳刮子給抽醒的,不過幸好他午困醒得早,赤蓮訕訕地收回了差一點便打出去的手。
兩人回到主院的庭子裏,掉光了葉子的槐樹下,石桌旁坐著一個人,披著灰白色的狐狸裘衣,正在用銀鉗子鉤鉤小爐子裏的炭灰,腿上放著紫金的暖手爐,見著她倆過來,稍微偏斜著頭,微微一笑,俊俏是勾人的俊俏,好看的臉還是那個勾人魂的模樣。
赤蓮卻覺得這心裏,依約瘮的慌。
“你怎麽在這兒啊?”
恰巧天涯也從外麵進來了,赤蓮撅著嘴想——唔?可以收拾收拾打馬吊了呀。
“我在這兒等宮主您呐,罌粟護法說你出去了,我就待在這兒等你呢,宮主,是不是很感動?有沒有喜歡上望舒呀?”
他要是正經一些,赤蓮就不會看到他就想揪他的臉皮看看他是哪一種豔鬼淫妖下凡來折損人陽壽的。
“少來,你自個瞅瞅你身上,雪都沒有撒勻淨,還真有臉說。”而後轉頭問天涯所來何意。
“來找慕清歡去武場。”
她思索了一下說:“他才吃了午飯,撐多了,過一兩個時辰再去。”
“是。”天涯點點頭,打算出去,慕清歡看著一把撲上天涯去,還口齒不清晰地咕囔一句:“咱師徒倆個吃烈酒去。”
天涯沒有說話,也沒有把慕清歡甩開去,隻是帶著人便出了院門。
赤蓮好奇挑起了眉,這天涯一向冷漠,就連對著最說得上話的罌粟也不過是不把一張死了幾年還沒有化成粉的臉擺出來,今日卻沒把他甩出去,看來慕清歡的本事,容不得小覷啊。
她回過頭去看那煎茶的人,問道:“話說,你倒是來找我幹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