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虞之禍
翌日,赤蓮舒舒服服醒了,一伸懶腰便將昨日的事給丟在了腦後,剛穿好衣裳,護法罌粟就急急跑進來了。
赤蓮不急不慌地問:“做什麽這麽急,有鬼攆人嗎?”
罌粟聽後也就笑笑,說:“這到沒有,不過有人倒成了鬼。”
赤蓮聞言挑了挑眉,這自己剛回來就有人馬不停蹄地趕著去死,這個人跟她是有什麽仇什麽怨啊?
“誰啊?”
“宮裏一等殺手,秦壽。”
“哦?”赤蓮挑上眉尖——這人果真與自己有仇呢。
這秦壽以前便將赤蓮這一個女宮主的身份一直容不下,仗著他好身手和她本是空頭就得來的宮主的名兒,對她一直是不客氣甚至是挑釁。
不過既然在宮裏是第一等的殺手,就必然有那麽個好身手。
她雖然一貫不喜那一個滿嘴晦氣的人,但是畢竟有宮主身份在位,輕易不動手下人的。如果說真能有人殺得了秦壽,這樣的人不多,真的不多。
而秦壽又是在宮裏死的,那便隻能是宮裏人動的手。外人要想進玄冥已經是難事,還能在眾人不知曉的情況下動手,那功夫,恐怕不會比她自己低太多的。
“哦,死便死了唄。”赤蓮心裏想著:這動手的究竟誰呀,幹得如此漂亮!
“唉……“罌粟歎了口氣,眼裏對這個無良無德的宮主帶著些無奈的寵意,“宮主,依著情麵還是得去看看。”
赤蓮一下子犯了難,要說這秦壽啊,還真是禽獸一個,得虧他爹娘取了個好名字呀。
這名字是真的對著了他的長相,一臉禽獸樣,大鼻子,塌鼻梁,綠豆小眼,還碗大的傷疤占了大半張臉。赤蓮驚悚地問了一句,卻把罌粟護法給逗笑了:“那他腦袋還擱在頸子吧,要沒在我就去看看。”
“宮主.……”
“好好好,我去。她始終拗不過眼前的護法。
踏進停著屍體的庭院,已經站著好幾十個人,有宮裏德高望重的長老,也有最底下的做功小廝,還有些漠然相視屍體的人。
院子裏一股子屍臭味,味道引來紅頭綠蒼蠅,嗡嗡直叫喚。
木板上蓋著白布,蒼蠅就停在白布上,還一邊循著腐味爬動著。
“丁長老,這怎麽死的啊。”
丁長老一把掀開白布,一股濃臭的腐腥臭味一股腦撞進腦袋,赤蓮厭惡得蹙緊眉捂住鼻子湊上前看。秦壽那一整個腦袋成了醬紫色,麵色猙獰,死前相必很痛苦,而那一臉醬紫的顏色已經掩蓋住他臉上的深紅傷疤。
赤蓮一瞬間覺得秦壽似乎還是死了好看一點。
秦壽屍體全部成了醬紫色兒,在脖頸處的血脈處有兩個牙孔,傷口烏黑,早已經不再流出膿水,惡臭就是從那個牙孔地方散發而出的。
“仵作說死的時辰大概是亥時到子時,看情況應該是蛇咬死的。他昨夜裏喝了些酒,看情形但還不至於醉。”
忽地,在在人群裏一小廝向前挪了一步。
管他的毒蛇咬死的還是被宮裏人殺的,赤蓮皆是不關心,對著丁長老說:“人死都死了,那就隨便埋了吧。”
小廝聽聞此話,悄悄地將腳又挪了回來。
這個細小舉動卻還是給一個眉目清秀的男人特意注意到了。
院落窄門出,微微走動聲,腳步輕浮,走得不安穩,那邊有一個人。
赤蓮望那邊一瞧,人影一晃而過窄門去,微微關著的木門處,隻留下半片翻飛的白色衣衫,她閉著眼凝神去認真聽了聽那個人的腳步聲,那人並沒有停下來。
赤蓮想著,看那人穿的衣衫材質並不是宮裏小廝能夠穿得上的,“癡情司”離這兒不遠,想是路過的。她不願意在此處多待著去,立即轉過頭對丁長老交代幾句就帶著罌粟出去了。
幾個時辰後,昨夜的白衣公子問在場的一個小廝:“你可知道了那邊得出個什麽結果來了?”目光灼灼,滿是擔心在眼。
“公子,這還真不好說,丁長老他老人家呢,覺得是有蹊蹺,但那沒什麽良心的宮主看了之後倒覺得無所謂,說啊,隨便埋了,”這個受過秦壽打罵得很了小廝落井下石,“依著小人看來啊,怪就怪那秦壽活著時候非要是作孽惹惱了宮主,這報應也是應該。”
小廝啐了一口,也是覺得大塊人心。
公子心裏不安生,蹙緊了眉頭,急急問道:“這事兒就這麽完了?”
“那還能搞些什麽幺蛾子啊,難不成還把宮裏給翻了找那麽一條蛇來償命?哎喲喂公子還真是有那個閑心。”
“謝謝啊,這些散銀就給小哥兒拿去花。”公子手緊緊地捏住,許久才鬆下,懸著心放下一半。
小廝掂了掂銀錢,揣進兜裏,彎腰鞠禮,“謝謝公子嘞。小的還有活事就先走了。”
“慢走著。”
這場對話背後,一雙耳朵尖尖,在窗戶邊上,細細全聽了明白。
這一雙耳朵的主人正是在場的那個注意那挪腳小廝的人——留玉。
待到死人院子裏麵人散之後,他用了點銀子把話給問了出來。
那挪腳的人正是昨夜裏添燈油的人小三子,因為丁長老說死的時間和發現人的地點吻合著,這個看準時事打算去撈得一筆,得個賞錢也行,提腳就打算把話說出來。
可是那無良宮主後麵的話倒是讓小三子明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把話一說麻煩找上來。
在這留玉發了毒誓堅決不往外傳,他又還能得銀子,小三子這才大致說了些。最後還認真囑托千萬別往外傳,“這咱們宮主並不是傻子,不過是懶得追究。宮主素日裏又與死了的有怨,讓人殺了估摸著還順了宮主的意思,這麽給她一說,日後指不定拿自己開刀呢,公子可千萬不要做傻事啊。”
小三子更為自己的小命著想著。
留玉堅定地點頭,發過許久的誓之後小三子才滿意地走了。
留玉回到“癡情司”來,又見著自己的對頭還風清雲淡地回了這裏,殺了人卻還能什麽事也沒有。他壓在心裏的這氣,就不打一處來,一直跟在他身後監視著他。
留玉在心裏始終覺得這事跟他脫不了幹係,就算最終不能去揭發他,可是讓他知道還有人已經知道他見不得人的事,讓這個人整日來提心吊膽著,他心裏也會好受些許多。
留玉一直都是看不上他這賤胚子千人幹萬人騎還一臉孤雅的模樣,偏偏這模樣還甚是討他人喜歡惹別人憐愛。這人心裏啊是越想越氣,原本就不公平的地方,卻終究這麽讓人覺得壓抑。
留玉一張本好看的臉越發醜惡猙獰起來。
妒忌,是一件令容貌醜陋的東西。
他一路悄悄跟在那個人後麵,前麵緊跟著出來一個人,正是那人的同室生文棋。
文棋一臉焦灼的模樣急忙問著他:“你才沒醒多久給跑哪裏去了,我擔心你是不是會出事兒了。”
他隻是悵然笑笑,沒說什麽。
文棋立馬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小物件,警惕地看了看周遭。留玉隻狠自個兒躲在太遠看不清楚,但從他那忽變的臉色看來,留玉就知道事出蹊蹺,十有八九,一定可以讓他逃脫不了死的幹係。
左右看看沒其他人,白衣公子立即拉住文棋的衣袖將他拽了進去,留玉亦緊跟著溜到窗戶下麵。
“你有事瞞著。”文棋的聲音有些怒氣,“你給我說,到底跟今天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有沒有關?”
文棋忽然壓低了聲音,留玉溜尖了耳朵也沒有聽見。
“你昨晚上是被他叫去了的,今天他就出了事難免不懷疑你,你給我說啊,如果真的有什麽事情,我也好替你掩著擔著些啊。”
另一個淡得生啞的聲音急促地說道:“文棋,你相信我,這事一定不會鬧大的,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差不多就結束了。你先去把這東西埋了。”
門突然間被撞開,闖進來向來不對盤的人。
“你來這兒做什麽?“剛才虛弱無力的聲音瞬間變得不耐煩。
留玉抬起下巴來,眼裏不屑地看著麵前那兩個人,嬉笑一聲,“喲,雪公子,你說我來做什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就不擔著你那良心嗎?”
“文棋,攆人!”他厲聲下了逐客令,分毫不留情麵。
“你今天早上才回來昨夜你幹嘛去了,你有數我也有數!”
“留玉,昨兒我倆一直在一起,他還能幹嘛去啊,都驗過了是蛇咬死的你難不成還懷疑長老了?”文棋一臉恭恭敬敬地做出逐人姿勢,嘴上也不饒人地用宮裏長老壓人。
“我都看到了他今日很早才從回來,”留玉心眼比不過文棋,狠狠聲罵著:“你們兩個就沒一個好東西,誰知道你兩打什麽算盤呢?”
“怕是您看錯了吧,大清早沒睡醒看錯了人也是時有的事,我們就先不去孫嬤嬤那裏告你誹謗了,隻是,還請閣下出去。”
這文棋是個更厲害的主兒,留玉冷哼一聲大步跨出這門,看著快要落下的太陽,嘴邊溜開了笑——隻要你還有一絲見不得人的事兒在我手上,你便今生不得好過。
那笑,全然是醜的嫉妒。
文棋一抬手,讓他好走著。
“你先好好休息,後麵還有一些事我去把剩下的了結了。”
白衣公子眼神頹然,有氣無力一句話:“謝謝。”
文棋搖了搖頭,實在是不忍心——那個秦壽是眼前人殺的是沒有錯的,這些年他受的屈辱全來自於那個該死現在已經死了的人,每次被那畜生招去後,回來就是一副去了地獄後再回來的樣子,每次都要悶上好幾天才慢慢回轉。一次又一次地輪轉,方好過來的人一遍一遍地受盡折辱,他從來都沒好過。
活得久如同死了一般,他從來都不開心。
他受的苦讓那畜生死都是便宜了的,文棋想著都是咬牙恨痛,可這有什麽法子,活在這裏的人天生就是做這些事兒的,這個宮裏本就是一級吃一級的,活在這最後麵的又有什麽反抗的辦法。
說起來可笑又可悲的事實,像他們這麽一種人,如果想要出人頭地隻能靠著在床上博人歡喜,要是博得了就能夠逃出去一輩子做別人的孌童。
這不過是從一坑裏換到另一個火坑,這一輩子都隻有這麽在取悅別人裏度過。
羞恥心?早就在被一年一年的床上給壓榨磨滅盡了。若是一旦被厭棄,隻能回到這鬼地方,還要承受著癡情司裏麵原是一樣卑微的人的恥笑。
在這裏看不到未來,看不見真心,更看不到生活,活著就剩下活著。
眼下若還有出人頭地的方法就是千方百計爬上宮裏那個傳說的宮主的床,就算有一天給扔了回來畢竟還是留有一份情麵在,在這個人人都是妓的地方起碼會得到一些看重。
文棋推門出去,床上躺著的人微微抖著身體,把被子拉過來死死掩住自己的身體,用手捂緊嘴不讓發出一點嗚咽聲響,眼淚倏然滑下落在枕頭上,隻在深藍色枕頭上留下一道更深的印子。
躺在床上的人狠狠把眼睛閉上,任淚水在臉上橫流。
可是他自己深刻地明白,他是在害怕,不是後悔。
夜幕降臨,整個南院的這個小院子,文棋認真看了四下無人,將白瓷瓶深深埋在樹下幾尺深,一同把這份罪惡深深給掩藏在這聖潔的土壤裏,不要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