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誓言

  我模糊的淚眼,沒有鎖住他想要挽留伸在半空的手,自然也沒有鎖住他孤獨哀婉的身影。


  風聲太大,心痛太深,自然聽不見他喃出的那句話:“我情願為你亡國,可我卻舍不得讓你和我一同受亡國的殤啊!”


  回去的時候,瞥見了天上那輪常在的月,今晚的它晦暗不明,朦朦朧朧中宛如麵紗下的眼。我翻身下馬,又不覺的看的呆了。


  伸手想遮住月亮,卻是任風穿過指縫,把風切割成條,像是撕破了上好的絲綢帛絹。都說人的手腕上纏繞著一條紅線,看不見摸不到,卻讓人終生牽絆。若是風再強些是不是可以扯斷這條磨人心的紅線呢?

  我抬頭癡癡的問月,回答我的隻有呼呼的風聲。


  他真的好狠的心啊,對不對,竟然讓我一個人回來,他不怕我遇到野狼嗎?

  我不甘的對風說著,風依然旋轉。


  我回以一道自嘲的笑容,回了自己幽暗無光的屋子,想著還要一醉解萬愁。


  可恨的是我屋子裏沒有一滴酒的影子。


  我端著琥珀玉杯,跑到了他的房間裏。東翻西找終於發現了一瓶葡萄酒,我有些興奮的倒了一杯,張口一飲而盡,該死的,竟然是美人釀。


  許是我實在不擅長飲酒,就一杯而已,我又一次的醉了。或者早就醉了,策馬狂奔的時候,望月發呆的時候,偷偷找酒的時候,反正今晚我就是不想醒著。


  借著酒勁兒,我猛地把琥珀玉杯摔了出去,心痛成這樣了,為什麽還要讓美人釀來氣我呢?


  卻不料這第三隻琥珀玉杯碎開在一雙絳紫色的長靴旁,綻開成一朵朵紛紛揚揚的花。


  我挑眉看著他驚愕的模樣,可是好奇怪啊,他竟然不惱。為什麽不惱呢?那杯子可是很值錢呢,第一次我賠了祖傳的玉簪,第二次我是用一個吻換的,那這一次呢?


  想來想去還是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我癡癡的笑著,醉態盡顯,唰的一下抽出了他送的釵,三千青絲飄散而下。人到底是什麽做的呢,怎麽會有那麽多的情絲呢,那麽多一直長,一直長。


  忽然想到那日他為我挽發的情景,他一襲衣衫上繡著桃花,眉眼處開著桃花,就連手裏執著都是桃木梳,桃花桃花,他到底知不知道桃花是做什麽用的。


  怔怔的看著手裏釵,艾青待綠鬆,一抹成天色。他又到底知不知道釵代表著什麽。


  淚撲簌簌的落著,流落在臉頰上,冰冰涼涼。


  我吼的期期艾艾:“拓跋長涉,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麽!你既然舍不得雲靄,就不要來招惹我啊!為什麽你偷走了我的心還要狠心的再戳上幾刀,你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啊,怎麽就那麽硬呢?”說著說著,我仿佛又想明白了些什麽,雖然仍覺得頭昏昏沉沉,眼裏看見的東西都恍恍惚惚,卻還是隨著心的繼續說道:“拓跋長涉,你個膽小鬼,你個懦夫,你個不敢愛的家夥!你裝什麽大義凜然啊,你以為全天下就你最悲情,就你最憂傷,是不是?”


  我抬眼,狠狠的盯著他的眸子。裏麵有些什麽呢?有些詫異,憐惜,嗬嗬,竟然還會有憐惜,一定是酒勁兒太大,眼睛花了的緣故。


  “好!既然你要這樣我就成全你!”倏然,我把手中的寶釵抵在了頸項處,人們說那裏要是插下去,很快就會沒命的。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現在想來我當時的舉動真是驚天動地,我的膽量真是大的驚人!那恐怕是我做過最大膽最囂張,但也是最完美的一件事情。


  因為這件事情讓我的人生從此變得截然不同。


  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最荒誕最動人的時刻,這一刻我將真正的融入他的傳說。


  我直直的立在他的身側,窗裏射進了柔柔的月光,在他玄青色的衣袍上鍍了一層銀輝,有著說不出的迷離。


  我手裏緊緊的攥著玉釵,手心裏出了一層細密密的汗。我盯著他俊美如月的容顏,一字一頓的說的無比清晰,我說:“拓跋長涉!今晚你要麽要了我的人,要麽要了我的命!你自己選!”


  這是一個多麽多麽多麽難以言說的時刻。


  我一定是酒喝多了,在說胡話了,我這算是在威脅嗎,嗬嗬,一點震懾力都沒有啊。


  他眸子裏盛滿了詫異,一晃而過的是淡淡的戲謔,他聲音溫婉,他說:“蒼兒,你醉了!”說著就過來抓住我。


  他大大的手掌,帶著溫度,讓我沒來由的煩躁。一把甩開了他束縛我的手,一本正經的繼續威脅:“我清醒的很,你別想岔開話題。是要我的人還是要我的命,你給個準話!別磨磨蹭蹭的像個娘們兒似的!”


  酒後吐真言不假,但酒後也容易口不擇言。


  嗬嗬,我想那個時候的我一定是瘋了!


  他哭笑不得,大步上前,握緊了我的手,眼看就要奪走我手中的玉釵了。我真的好喜歡這個釵子,怎麽能夠讓別人搶走呢?我又氣又急,一個勁兒的嚷著:“拓跋長涉,你給我放開,這釵子你已經送給我了,不準再要回去,不準,我就是死都不會給你的,是我的,我的!”


  “好好好,自然是你的,誰都拿不走,我隻是先替你保管著,等你醒了再給你!”他好耐性的哄著,“來,給我,小心傷著自己。乖,不要再鬧了,聽話!”


  我愣愣的聽著他的話,緩緩的鬆開了手,釵子從我的手裏到了他的手中,手中的冰涼不在了,就好像丟了什麽似的,好空好空,好難受。


  下一刻,鬼使神差的,我仰頭吻上了他的唇。隻是輕輕的觸碰,卻像是等待了好多年的感覺,好生奇怪,為什麽我覺得這是久違了的味道?


  心裏還在傻傻的納悶著,卻感到他大手扶著我的發,加深了這個吻,纏綿而火熱,我可不可以認為這吻裏含著濃濃的化不開的深情,比江水還深,比山還重。


  我含含糊糊念著桀月,卻不知道什麽時候眼角處滑落了一滴淚,飛落入鬢,破落如一朵透明的花朵,無聲無息,淡淡的望著他眼眸之中的我,心裏輕詠一遍上邪。


  依稀聽得見窗外的風聲,屋外的風凜冽如刀,屋內的風柔情似水。屋外的月千年如一,屋內的人孤單依舊,兩顆孤寂的心緊緊相偎相依,怦怦的心跳之聲在說著我們的誓言。


  他栗色的發纏繞著我墨色的發,這便是老人們口中的結發。原來是我的青絲連著你的青絲,一路瘋長,綿綿長恨無絕期。


  清晨不見陽光,卻能夠清晰的看見床頭安然臥著的艾青鬆石釵。


  昨夜星辰不見,昨夜風如舊,昨夜宛若飄忽的幻夢一場。


  我一襲玉色的冬裝,上麵繡著精致的藍色睡蓮,這是黎國王族才能使用的圖案。


  他手執著送我的梳子,溫柔的為我挽著發。他將我的發盡數挽起,艾青鬆石釵貫穿而過。我凝視鏡中梳著蘭國男子發式的我,有些詫異,疑惑的看著鏡中他清澈的眼眸。


  他淺笑著說:“蒼兒梳男子的發式,比女子多了幾分英氣,比男子多了風柔情,最是美了!”


  我聽著他溫柔的話語,心裏暖暖的軟軟的,真希望就這樣一輩子。回他一抹由心而發的笑容。無比堅定的說著:“從今日起,我雲水白蒼便是拓跋長涉的妻子,是黎國的小王後。我的命運就和你的命運連在了一起了,你的恨就是我的恨,你的國就是我的國!”


  他在我額上印下一吻,聲音清潤:“傻瓜,隻要我拓跋長涉還活著,就不會讓你受傷,讓你懷恨,你隻需要快快樂樂的活著,懂嗎?”


  我笑:“我要千裏的烽火,南國的荔枝,你可給的?”


  我在他的眼裏看見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寵溺,縹緲如同他似笑非笑的唇,緩緩的閉合:“天上的星辰日月,地上的萬裏河山,隻要你想,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會為你尋來!”


  我笑著倒在他的懷裏,眼裏氤氳一層霧氣,認真的說:“那我要做霸王的虞姬!”


  他將我攬的更緊,好像下一瞬我就要消失不見了一樣,說的斬釘截鐵:“不要!”


  “為什麽?”我有些疑惑,抬頭凝著他明亮的眼眸。


  他說,說的卻是我從未聽過的見解:“若不是虞姬先棄項羽而去,項羽怎麽會心無所戀的自刎烏江呢?”


  世人或讚揚霸王寧為玉碎的氣節,或惋惜一代英雄悲慘的結局,或批評項羽不能臥薪嚐膽。可是他卻說是虞姬的原因,四麵楚歌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連最愛的人都不相信能夠反敗為勝。最愛的人都失去了,還要那多嬌的江山做什麽呢?還有誰能與我一齊欣賞大好的河山呢?

  我不禁在想,若不是心有所感,有誰能夠看得見神勇霸王的脆弱與孤寂悲傷。如若不是當初雲靄棄他而去,怎麽會讓他心無所戀,以致於新傷疊舊傷。


  我攬緊了他,忽然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從心中騰然升出,我一字一頓無比認真的說著我的誓言:“拓跋長涉,你慘了!上窮碧落下黃泉,不管前麵是什麽,這一輩子我都要纏著你,死也不會放開你的手的!”


  聽我這麽說,他輕輕的放開我,拉起我的手。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一看就充滿了力量,讓人的心滿滿的不再彷徨,不再四處張望。而我的手和他比起來就顯得小多了,隻有他半個手掌的大小。


  他輕輕的笑著,低喃道:“真小!”


  我也不甘示弱,回嘴道:“真大!”


  他爽笑幾聲,十根指頭,一根一根的與我的交叉相扣。兀自說著:“丫頭,知道什麽叫做執嗎?”


  “嗯?什麽執?”他說的話總是稀奇古怪的,我總是反應不過來。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執’!”他盯著我們十指交握的手,不疾不徐的說著。


  我心下一愣,緩緩出聲:“知道啊,怎麽了?”


  “這才是真正的‘執’,不光是說緊緊的相互交握的雙手,還是一生不變的執著,一生不移的執念,幾生幾世癡心不改的執拗,明知情酒一杯帶毒,還心甘情願飲下的執迷不悟!”他的視線從手上移到我的眸間,我看的見他那可以毀天滅地的柔情,他的眼角,他的眉梢,都攀著暖暖的柔情,心早就淪陷,隻是在這一刻更加堅定的認為,被他愛著的人兒,不用畫扇,不用捕螢,不用悲唱一首長門怨。


  他聲音如玉遺落,道的是:“我的墨朵!”


  我淚雨傾瀉而下,哽咽的說的是:“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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