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下
老人的故事講得很簡單,隻是平平的敘述,卻是聽的我心頭一顫,仿若那故事那情景是自己經曆一般,又好像有千針萬線,絲絲縷縷的纏繞在我的心頭,悶悶的疼,頓感窒息。我遙望遠處,找不到停留目光的地方。卻聽見老人悠悠的說著,仿若冥冥之中的聲音:“秋草寸寸是相思,不得飲不得舍,飲不得舍不得。”
我,聽不懂。老人繼續說道:“人間萬事,是緣是劫,盡在這淺淺的一杯秋草裏,切記切記!”
我還是有些不懂。不過,我有種感覺,終有一天我會明白的。所以我也不打算追問下去了,有些事情是需要自己去理解體味的。我隻是好奇另一個問題:“為什麽我沒有聽過秋草有這個故事呢?”記得第一次喝秋草的時候,我一口就噴了出來,小小年紀誰喜歡那苦澀的味道。可是不知道怎麽回事,後來喝著喝著欲罷不能了,恐怕是上了癮。總覺得那瑟瑟的味道讓人心疼,我就喝啊喝啊,想找到那心疼的來源,可是答案沒找到,卻是喜歡上了秋草的味道。
從沒有人說過這個悲傷的故事,要是知道秋草是這麽悲傷的事物,我才不要喝呢。相思有紅豆,塘中並蒂蓮。何必要多一樣秋草,讓人沒來由的傷心呢。
“若是聽過恐怕不敢喝秋草了吧!”老人好像懂我的心思,淡淡的回了一句。
所有的答案也太過模棱兩可了,我有些不甘心,還想再問。老人卻對著拓跋長涉說:“說了這麽久,還沒有吃東西,去拿些吃的來吧!”
我有些好笑的看著拓跋長涉,堂堂三殿下被人使喚的團團轉,還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奇景呢。
傳說老人一定是個厲害的角色,隻見拓跋長涉一點不滿都沒有,徑直進去準備吃食了。
趁著這個時候老人又給我講了一個故事,這個我倒是知道點兒,是幹將莫邪的故事。末了老人還補了一句話:“他執幹將,你執莫邪,切莫因為不必要的心念而錯過,你和他經不起蹉跎。”
我倏地睜大了眼睛,看見老人眼睛裏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意味深長。我被老人的話弄得有些昏昏沉沉的,心裏默默的念著,怎麽都找不到頭緒,仿若跌進了迷霧深淵,怎麽走都走不出來。
正在我內心百般掙紮的時候,拓跋長涉端著準備好的飯食出來了。他長的很高,看見他頎長的身影總讓人想起參天的喬木,不需質疑,他必然是驚天奇才。
在我看著他的時候,他也不經意的抬眸。竟然是四目交接,刹那間一道淩厲的光芒穿過,我身心同時戰栗,接著便是恍然大悟。他,是他嗎?怎麽能不是他呢,他就是我心心念念的桀月啊,他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他就是我心裏的那個人啊。
縱然他愛過雲靄,可是又怎麽能夠阻止我對他的愛呢?
不要因為多餘的思慮而錯過,我們的時光經不起蹉跎。
不要在逃避,要勇敢的學會去愛啊。
不要在自欺欺人,騙得了別人,騙的了心嗎?
縈繞在心間的迷霧終於散開了,我宛如置身在一片清明明的山林裏,四處蔥鬱芳香,有鳥蟲愉悅在其中,陽光沿著縫隙直直落下,跌成星星點點的光暈,美好透亮。
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自信力量,當時的我在心裏偷偷的想,拓跋長涉今生今世你便是我的男人,總有一天你眼裏心裏都必須有我,也隻能有我。
其實我的骨子裏是個霸道的人,還十分的狂妄。
那天雖然都是些簡單的食物,可是我吃的很開心。
後來我們小住了些日子,聽老人講了好幾個故事。而我一顆原本疼痛悲傷的心,在老人的提點下一下子豁朗了不少。從小女兒家多愁善感的心態裏跳了出來,又找回了那日看夕陽時的豪情壯誌,任長風呼嘯而過,撕扯著怒吼著,隨著心裏的悸動,蔓延成一首氣勢昂揚的長歌。我忽然想和他共同屹立在天地之間,迎風而立,逆風而張。
還有我說過的黎國不亡,他的亡國恨,他的複國夢,我真的想和他一起扛。
而他似乎要處理其他的事情,成日裏披星戴月,早出晚歸,很是神秘。我雖然很是好奇,卻也沒有多問。我知道有一天,我會融進他的生活裏,比他自己還了解他。
又是一天清晨,我們告別傳說老人,打馬呼嘯而過。
風聲在耳畔肆虐,隨著錚錚的馬蹄聲,顯得愈發的英武。這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凱旋歸來的將軍,乘風揚塵,英姿颯爽。
越想心裏越是歡快,不覺得加大了聲音,高喝一聲,讓馬跑的更加的奔騰了。也不知道風把我破破碎碎的笑聲吹到那裏去了,我隻是一個勁兒,毫無形象的策馬飛奔。骨子裏的藏著的瘋勁兒暴露無遺,盡管這樣還覺得不夠,還要把心底裏的所有火焰都點燃起來,讓所有的所有都融進不羈的風裏,像風一樣無形無態,自由伸展。
我伸開雙臂,讓風刺穿我的身軀,飄散我飛舞的發,飛舞的麵紗,飛舞的衣衫。那一刻天地給風讓位,仍其奔騰肆虐,咆哮張揚。我,馬,風三者合為一物,仿若一幅描摹了上千年的畫,天地間再無其他。
他同樣張揚不羈的聲音傳來:“小瘋子!這是怎麽了,高興成這樣!”
我則是不管不顧的高聲大喊回去:“什麽,你說什麽,我聽不到!我就是瘋子,十足的瘋子!”喊完了,還不忘加上一串囂張到不行的大笑。
跑著跑著,回頭去找他,卻不見了他的人影。我立即勒馬,急急的尋找著那抹熟悉的身影。這一回,天地之間真的隻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又一次的被孤獨無力吞沒掉了。
我害怕極了,急急的喊:“拓跋長涉!拓跋長涉!你在哪兒!”我一遍一遍的喊著,到處亂跑著,顧不得他隱秘的身份,拚命大喊。因為那一刻我覺得天塌了。
驀然回首,卻見他一人一馬,立在遠處的高崗上,迎風而立,逆風而張,長風掀起他的長發,他的衣袍,彰顯他錚錚傲骨。
我看的呆了。
風聲獵獵,張張弛弛,渾然天筆凝成了一幅君臨天下圖。此刻的他宛如天神,遺世獨立,身影寂寥高傲,不容忽視的王者氣息,隨風揚來。就像是我在那輪泣血的殘陽裏看見的身影,獨步荒涼,氣勢決然。
似乎他的視線一直鎖著我,滿目柔情的蒼涼。
我催馬朝他走去,一個人的高處到底有多孤獨寂寞啊,突然不忍心讓他一個人麵對這冰冷的世界,不忍心讓他一個人承受高處的寒冷。
不知不覺我已經並肩立在他的身旁,我側目,望著他俊美的側臉,琥珀狼眼麵具透著幾分孤僻和邪佞,玄青色的衣衫上精致的繡著白色的曼陀羅華,絳紫色的腰帶處穩穩的綴著匕首血月。這一刻的他不似前麵的單薄惆悵,更多了一個魅字。
風還是呼呼的刮著,哪怕我有麵紗保護,揚起的沙也刺得人臉生生的疼。這風還真有削的人血肉模糊,遍體鱗傷的能力,那是可以頃刻間摧枯拉朽的本事。
風聲依舊,天地一派蒼茫,我輕輕的問:“你聽得見風在說什麽嗎?”
他啟唇輕語,道的竟是那兩個字眼:“天下!”
他的聲音抑揚頓挫,鏗鏘有力:“迎風而立,逆風而張。拓拓長風,與世共長!策馬而行,立馬而廣。浩浩長風,亙古不亡!邈邈茶馬古道,森森千秋戰場,崔嵬不懼,孤關還在,傲展天下之希望。成恢弘之舉,斂荒蕪之悲,止不住末路成殤。天下興亡作勢,幽王烽火,夫差斷吳,驚鴻有影,清淚兩行。踏塵而飛,佳人在側,輸一段夕陽!”
他磅礴的氣勢裏,永遠帶著漫天的孤寂憂傷。此刻的他就像是傾天覆地的瓢潑大雨,淩冽犀利的宛若一把把鋒利的刀,卻點點滴滴藏著濃濃的化不開的憂愁,陰霾但不壓抑,隻是戳得人心生生的疼。
他,這個人,讓我看得懂卻看不透。他縱使鋒芒收斂,卻還是掩飾不了渾身上下的光芒灼灼,可這樣的他最在意的竟然是佳人在側,共享夕陽。
即使我相信他是那可以殉情的桀月,可他再一次的說出來的時候,我還是被深深的感動著。
我還記得那個時候我輕聲的問:“紅顏禍水多誤國,殿下情願做這樣的亡國之君?”
他苦澀一笑,自嘲的說道:“亡國之君?七年前,黎國想用一個女人保命,我親手把她送給了別的男人。江山社稷比什麽都重,不是嗎?真是個天大的笑話,就在五年前,黎國亡了,亡的徹徹底底,是不是太快了?是不是很諷刺呢?”
他這樣說著,而我想的則是,真的是他親自把雲靄送給摩戈的嗎?為什麽我不信呢!因為我一直記著他說,沒有墨朵,隻有桀月,是雲靄拋棄了像桀月聖潔的他啊!
我心疼他,真的好心疼這樣有些自我貶低的他,所以我說:“拓跋長涉,你的亡國恨好深啊,比海要深好幾倍,風吹過的時候,我都能感覺到你周身的冷氣。拓跋長涉,你知道嗎,這個樣子的你讓人好心疼啊。拓跋長涉,怎麽辦啊,我想和你一起完成你的複國夢,我舍不得你做個憂愁的人。”
我說的無比認真,末了我又補了一句:“不過,我喜歡你做個不羈的匪,我喜歡你不束的發!”
他深深的笑了,我知道他的笑容裏有著深深的意思,可是我看不明白。就像我沒看不見他麵具下眼眸裏閃過的訝異和感動,以為他那脈脈柔情的眼神隻是我一廂情願的幻覺。
他淡淡的說:“其實,做一回周幽王也沒什麽不好!”
我聽得怔怔然,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明白他的意思。傾盡天下以搏一抹笑顏,這份情意要多麽深重,又有多麽奢侈啊。那時的我總是錯把深情話做無情解,一點也不懂得珍惜。
我自顧自的說著:“拓跋長涉,我知道你的心裏隻有雲靄,我不奢求你會像愛她一樣愛我,我隻是希望在你的身邊,為你的開心而開心,為你的憂傷而憂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夢就是我的夢……”好多話,藏在心裏的好多話,一股腦兒的,像是盛滿水的杯子,再也裝不下了,傾瀉而出。
“夠了!”他極其粗魯的打斷了。是的,極其粗魯的,至少當時的我是這樣認為的。
就兩個字而已,我的心卻痛得不能自已。愛一個人果然就會變得卑微啊,嗬,瞧他的語氣裏是滿滿的不屑和不耐煩啊。
我嗤笑一聲,策馬狂奔。風還是嘶吼著叫囂著,這一刻我覺得它好殘忍,它狠命的刮著我的臉,存不住一滴淚,它甚至不讓我哭泣,心痛了,都不能哭泣的嗎?好風,好狠心的風,和他一樣的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