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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交易(中)

  “自然。”耶律希昂然道。父王向來推崇仰慕中原文化,幼時他也常被父王抱在膝上聽一些從中原流傳下來的散軼傳奇。隻是……耶律希暗暗瞥了眼延嗣,心道:這小狗與我說這些卻是為何?我方才一擊不中便因他早有準備,如今又岔開話頭,難道他有意拖延?


  耶律希正自暗忖,忽聽延嗣道:“小王爺既聽過此話便更需看看這方布所記之事。在下就站在這裏,若小王爺看過方布仍認為在下別有用心……要殺要剮,在下絕不皺一下眉頭。”


  也好。就看看這小狗還有何花招可耍。耶律希心下暗道。他上前接過方布,借了燈火讀看起來。然而他越看越恐慌,越看越心驚。待到讀完,他已是雙眼發直,麵色慘白。


  延嗣見狀暗暗點頭。他隨手取下燈籠提到耶律希麵前,道:“小王爺,可是看不清幺?”


  “小…你!”聞言,耶律希登時一驚。他顫抖的拿捏著方布,一字一句道:“這東西,你從何得來?”


  “這個……”延嗣笑笑,道:“以小王爺的聰明才智,這東西從何處而來當不難猜出。”


  “是耶律鐵驪那老匹夫?我早知這老匹夫處心積慮欲置我父子於死地,也曾提醒過父王。可父王偏說我妄言悖逆,還為此鞭責於我……可如今又怎樣?到底讓那老匹夫搜集了證據先下了手……”耶律希怒火燃胸。他赤紅了雙眼盯著延嗣:“你這小狗果然是細作,騙得我父王好苦!今夜我定要了你的狗頭!”


  他一聲虎吼,彷如一股旋風直撲延嗣。


  見他來勢凶猛,延嗣不慌不忙閃身避過,長歎一聲:“可惜。可惜。”


  他輕而易舉再度避開,隻恨得耶律希七竅生煙。隻見他錘指延嗣,大喝道:“小賊!有本事你便正大光明與我一戰,隻這般逞口舌之利,算得甚麽英雄!”


  “我以為小王爺乃絕頂聰慧之人,卻不料竟這般沉不住氣。”延嗣搖搖頭,惋惜的看了看耶律希:“翼王爺大勢去矣!”


  聞言,耶律希登時麵色大變:“你這話何意?快說!”


  “小王爺何不再仔細看看那‘證據’?”


  見他從容而立,耶律希亦不由自主的低頭端詳手中方布,隻見其上密密麻麻似是奏本,字跡卻粗細不均,且無章無印。耶律希心中暗道:凡臣官奏疏必清晰端正且拓官印,而此疏卻無印無章,字跡淩亂難辨,難道……他心念一動,猛抬頭看了延嗣,恨聲道:“此乃副本!小賊!真的那份你藏去了哪裏?”


  見他張口閉口謾罵不停,延嗣早已怒上心頭。他緊握了握拳,麵上卻仍不動聲色:“小王爺此言差矣。我若將那真本交與你卻因此為你滅口,豈非便是愚不可及幺?”


  “那你想要如何?”


  “這個幺…”延嗣嗬嗬一笑:“我既將身份暴露於小王爺麵前,自然是有心與小王爺做筆買賣……小王爺也知那耶律鐵驪處心積慮欲置你父子於死地,而我不過一鄉野小子,隻求三飯溫飽混跡於市,對那等你爭我奪之事無有絲毫興趣。小王爺若肯送了我離去……”


  “這好辦。”耶律希一揮手打斷他的話:“隻要你將那真本給我,我自有辦法放你離開。”


  “這?”延嗣狀若思忖,隨即笑笑:“王爺精明驍勇,營中又戒備森嚴,我隻怕小王爺無此本事。”


  聽他言中似有輕視之意,耶律希怒道:“小賊!你敢是看不起我?好!明日我親自送你離去。如此,你便交出真本來。”


  見他允諾,延嗣心中暗笑。卻仍搖了搖頭:“這等重要物事我怎敢隨便外露,小王爺若有心與我做這買賣,明日你我分別時,我自當交與小王爺之手。”


  “好!”耶律希低頭想了一想,猛地將錘頓在地上,咬咬牙道:“就如此辦!”


  當下二人一前一後回到各自營中。


  沉夜寂寂。望著燭台中那蕩開的柔柔光暈,延嗣心中亦不知不覺泛起圈圈漣漪:小瓊如今身在六哥軍中應當也還安好吧……


  濃霧退去,重臨常山關城的陽光雖然微弱,那片片的柔暖卻仿佛一雙手輕輕的撥散了飛瓊心頭的陰霾。


  天方破曉,關城西門外已鼓聲陣陣。飛瓊循聲而行,忽聽身後傳來齊氏焦急的呼喚:“姑娘……姑娘……”


  飛瓊忙止步回頭,隻見齊氏抱著她的紫衣顛著腳追來拍拍心口道:“原來姑娘在這裏。可是嚇壞婆子我了。大清早的,姑娘怎麽不多睡些時候?”


  “我向來眠淺,倒是勞大娘惦念了。”飛瓊心中有事不便多說,她淺淺一笑,謝過齊氏關懷之意,隨口道:“不知這鼓聲?”


  “哦,這是定遠軍的操練鼓。”見飛瓊眼望西門,齊氏似是了然。她看看飛瓊,挪揄道:“姑娘可是擔心定遠將軍幺?放心,他是‘走’不了的。”


  飛瓊聞言不覺一怔,隨即省及她言外之意,頓時羞得滿麵通紅。她頓了頓蓮足道:“大娘說什麽啊?六…表兄,隻是表兄。”


  見她嗔惱,齊氏隻道是小兒女羞臊,忙笑著賠禮:“瞧我這張嘴。姑娘,對不住,對不住。不過以婆子看,這定遠將軍確是極好的人。心善,又是知冷知熱的。”


  “大娘!”


  見她越說越不成話,飛瓊又氣又羞,正欲轉身離去,忽聽西門處鼓聲震天,忙停下道:“大娘!這鼓聲怎的這般急?”


  “是啊,以往從不見這般急過。難道出了什麽事?”齊氏拉過飛瓊:“姑娘,走吧。這等軍務,咱們女人家也摻合不得。”


  齊氏原本鄉婦,回來茅舍自仍隻操心柴米油鹽等物事,倚在窗邊的飛瓊卻如坐針氈。她望著房外那披了雪霜的菜畦,微微顰蹙了黛眉:不知楊延嗣現在怎樣?聽這鼓聲急促,難道是耶律敵魯大軍攻來不成?


  隨了最後的集結鼓點蕩開,常山關西城樓上現出一身銀盔銀甲的延昭那俊逸的身姿。隻見他肋畔挎了鳴泉劍快步登上城樓,舉目了望蜿蜒城外的唐河,問著身邊的齊躍道:“可是有何發現?”


  “老鴰山傳來消息,有一股契丹兵於今晨越過老鴰山向關城而來。”


  “可知人數多少?”


  “估計百餘人左右。”齊躍看看身後業已嚴陣以待的士兵,對延昭道:“隻怕是耶律敵魯的先鋒隊。六將軍,末將願領兵前去截阻。”


  “不必。”延昭沉吟片刻,笑笑道:“著人扮作山民引了他們進山即可。”


  “明白。六將軍這是要坐等大魚上鉤。”齊躍笑道。


  “嗬嗬,你倒是愈加聰明了。”延昭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此番令杜姑娘居住你家,確是給伯父母添了麻煩,改日我兄弟二人定登門致謝。”


  “六將軍何必如此客套?我爹娘原就一心想要個閨女。如今有杜小姐作陪,他們可是喜歡的緊呢。隻是怕杜小姐受委屈。”


  “這倒無需擔心。杜姑娘並非那等不識大體的女子。不過……”延昭搖搖頭,輕歎一聲,轉了話題道:“走吧,你我回去商議一下如何‘甕中捉鱉’。”


  二人回到營中,齊躍自去安排部署暗伏之事。延昭獨在營中思量對敵之策,忽聽毛娃在營外道:“此乃軍中大營,外人不得擅入。”


  延昭忙收斂了心神。這時又聽一人道:“我自然是有要事才來求見表兄。你若再三阻攔,出了何事你可擔得起幺?”


  是杜姑娘?她來此有何要事?延昭起身出營,見一身男裝的飛瓊正與毛娃爭執,忙輕喝道:“表弟!此乃軍營重地,如何這般不知輕重?你有何事?進帳稟明。”


  見他出來,飛瓊頓時鬆了口氣。甫一隨延昭走近帳中,她便急切道:“六公子,那耶律敵魯曾力克夏州黨項一族,其性狡詐凶殘,你與他對敵不可掉以輕心。”


  “承蒙杜姑娘提點,”延昭微一抱拳,誠然道:“延昭自當謹慎。”


  “如此,我便不再多擾。”飛瓊向延昭福了一福,待要離去忽又停住看看延昭,張了張嘴,隨即又搖搖頭,默默的轉身掀起帳幕。


  這時,忽聽延昭輕聲道:“小七也隨耶律敵魯大軍而來,隻不知何時與我會麵,杜姑娘或還需再等一時……”


  飛瓊身形一滯,手微微一抖,背對了延昭靜立良久,方開口道:“多謝六公子。飛瓊先回去了。”


  望著她離去的窈窕背影,延昭閉上眼睛喃喃道:“小七,無論如何六哥也要替你想出一個萬全之策……”


  ……


  清早,向來少有人跡的老鴰山忽傳來一陣希聿聿的馬嘶。轉眼隻見一隊頭戴風帽的騎士飛馬馳來。這一行人到得山前,領頭的少年人撩開風帽,抬頭看看前方險峻山峰,皺了皺眉對身後一人道:“喂,小賊……小子,你快交出東西來。”


  “臨別在即,我倒有些不舍了。”身後那人笑笑,也撩起風帽,露出一張冠玉般的臉龐,看看陡峭的山崖,忽然自語道:“這便是老鴰山?據說這裏駐有宋國軍隊,不知可是真的。”


  “不錯。”耶律希不屑道:“小子,交出東西你便可以逃命去了。到時我等與宋人交戰,可是顧不得你的死活。”


  聞言,延嗣心中一動:耶律敵魯果然是令耶律希為先鋒。他看看耶律希一臉傲然之色,道:“小王爺這般說,那定然是成竹在胸了。”


  “自然!父王已……”耶律希說到這裏,忽然住口,不耐煩道:“小子,這與你無幹。你趕快交出東西走人。”


  “我不過隨口一說,小王爺何必認真。”


  延嗣邊探手入懷邊四下逡巡,這時身後忽響起馬蹄聲,隨即隻見一騎士策馬來到耶律希麵前,道:“小王爺,前方二十裏處發現宋軍行跡。”


  “他們倒來得快。”耶律希揮揮手:“走,進山。”他說著,又見延嗣狀似躊躇,不由怒道:“小賊!你可是故意拖延?”


  聞言,延嗣歎了口氣,無奈的搖搖頭,並起雙手:“小王爺到底信不過我。也罷,小王爺。你縛了我走便是。”


  見他形容不似作偽,耶律希冷哼一聲不再理會,回轉頭吩咐隊伍棄馬入山。一行人走走停停倒也不見如何險難,正在這時,忽聽前麵傳來噪雜人聲:“快走。快走。”


  “停!”耶律希揚揚手,喚來扈從賀裏,命他將隊伍帶入林中隱蔽,隨後嫌惡的掃了一眼延嗣:“跟著我。”


  延嗣心中暗笑,不動聲色的隨了耶律希藏身一片柏林中。不多時隻見三個皮衣皮帽的山民氣喘籲籲奔來。這三人來到一株側柏前停下,回頭看看身後靜謐的叢林,不約而同鬆了口氣,相互拍拍肩膀,哈哈的笑說起來。


  見他幾人所說並非中原話,延嗣不由暗自納罕,這時忽聽耶律希自言自語道:“迄人?”


  隻見他口作哨音將賀裏喚來附耳吩咐了幾句,又令其他人戒備靜候。不過須臾賀裏便領了那三人來到林外候下,隨即以哨聲和道:“小將軍,人已帶到。”


  “可盤問清楚?”


  “回小將軍,已盤查清楚。這三人乃我訖部族人,隻因上山獵獸誤闖宋國營區而為定遠軍所擄。定遠軍守備森嚴,直到今日他三人才得以逃出。”


  “哦?”耶律希聞言麵上一喜:“可就是那楊延昭所率定遠軍?”


  “正是。”


  “好!”耶律希一拊掌,道:“你去告訴他們隻要引了我軍找到定遠軍大營,小王爺我自會重重有賞!”


  聽他二人問答,延嗣心道:六哥軍律嚴明,向來對百姓鄉民秋毫無犯,而以常山關森嚴壁壘之勢,即便那三人是敵兵俘虜也無法輕易出逃……六哥到底玩得什麽把戲?

  他正思量,隻見賀裏領了那三人回返。甫一照麵,延嗣登時心頭一鬆。隻見這三人年齡身形各一,其中一個年輕人竟是定遠軍校尉齊躍。


  見他目露怯意的越過自己走到耶律希麵前嘰裏咕嚕說了一番俚語,延嗣心下暗道:隻怕六哥這是要甕中捉鱉。


  他隨手折下一枝樹枝,旁若無人的在樹墩上坐了。這時又聽耶律希道:“不過區區一座山梁,能有何等險難。賀裏,告訴他,隻要他們肯去,要多少牛羊女人小王爺我都賞得起。”


  卻見齊躍連連搖頭,指手劃腳的看著耶律希。賀裏本是迄族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為難的對耶律希道:“小將軍,他說他要……”


  “要什麽?”


  賀裏瞄了眼耶律希那金光閃閃的盔甲,小心翼翼道:“他要您這頂上金盔。”


  “混賬!”耶律希這身金盔甲乃是耶律敵魯征討黨項所得寶物,甚為珍視。此次因耶律希自請擔當先鋒官,耶律敵魯恐怕再見不到這唯一的兒子,這才勉為其難將這身盔甲送與耶律希。如今見齊躍指名要這金盔,耶律希自然十分惱火。他正待下令將齊躍拉下去砍了,忽聽延嗣嗬嗬一笑:“盔甲不過身外物,若小王爺可擒得宋將一二……到時王爺欣慰,百官羨佩……”


  聞聽此話,耶律希眼前不覺閃現父王寵愛疼惜的目光,文武百官阿諛奉承的笑臉,他定了定神,一咬牙,道:“好!便依他言!”


  齊躍本欲試探耶律希脾性,此時見延嗣三言兩語便消退了他的怒氣,不覺暗暗稱奇。他默默打量延嗣,卻恍惚的見了一點星芒自他眼中閃逝,竟是那般熟悉。他心念閃回,忽然好似明白了一般看看延嗣,轉而對耶律希憨憨一笑,指了指前方,大聲道:“哈斯哈斯。”


  賀裏忙看看耶律希,解釋道:“小將軍,他們願意帶路。小將軍,請由卑下先行。”


  耶律希點了點頭。


  當下一行人延著狹窄陡滑的盤山道緩緩行進,不知不覺已近正午。耶律希所領這隊扈從一路顛簸跋涉,早已口幹舌燥,腹內空空。雖然山風凜冽刺骨,卻無論如何也無法令他們振作精神。


  眼見這一行人倦怠已極,齊躍眼中陡然掠過一道精光。他看了看似已精疲力盡的耶律希,又看看泰然自若的延嗣,忽然腳下一滑,‘哎呦’一聲,徑直摔在一塊好似龜樣的大石旁。甫見變故突生,延嗣不由自主便要上前伸手去扶,卻隻見他一閃身,低聲道:“六將軍早有準備……”隨即推開延嗣慢慢的從地上爬起。


  見齊躍不慎摔倒,耶律希原也一怔,這時忽見他齜牙咧嘴哼哼唧唧的痛苦表情,頓時忍不住放聲大笑。見先鋒官鬆懈了心力,一眾扈從立刻紛紛玩笑,一個個腿腳發軟,歪歪斜斜坐在了地上。


  耶律希自小養尊處優從未受過半分苦楚,隻恨不得立刻便搭了帳子歇腳。他斜睨了延嗣,見他似乎優哉遊哉,不覺更添鬱煩。他怒哼一聲,對賀裏道:“去問問那賤奴,還有多久的路程。告訴他,若他敢耍弄小爺,小心他的狗頭!”


  見他氣咻咻的指桑罵槐,延嗣隻作不知的走去一旁,卻忽見齊躍望著他一眨眼似是示意,不覺心頭一動。他抬眼看了看困乏的直打盹的耶律希等人,忽然揚起唇角,微微一笑。


  齊躍點點頭,隨即閃電般手起刀落,“刷”得割斷了纏繞在龜石上的細藤。頓時,一聲震天動地的轟響自前方密林炸開,剎那間一片煙霧迅速四散彌漫。


  驀地,一隊甲胄分明的宋軍手握槍戟衝進林子,呼喝吶喊著將兀自懵懂的耶律希一行團團圍住。


  “定遠軍!”


  不知是誰一聲喊叫,頓時驚得耶律希一身冷汗。他怒吼一聲,猛地舉起混鐵錘撲向當先一員宋將,卻突覺雙腿發軟,渾身無力。他搖了搖頭,卻又發現眼前的景象也似旋轉起來,漸變模糊。這時隻聽齊躍高聲道:“來啊。有請耶律小王爺入關!”


  “你!是宋人!”


  耶律希咬牙切齒,搖搖晃晃欲做最後掙紮,無奈卻再提不起一絲勁力,隻得眼睜睜看著宋軍將萎靡的一眾扈從捆縛帶走。這時又有兩人上前,一左一右將耶律希與延嗣以黑布蒙了眼睛推上馬背,向了常山關關城奔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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