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香魂 第二十七節
吃完晚飯,蘭子覺得有點困,洗完腳手,就爬到床上。
可她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天氣很涼爽,尤其是夜裏,山風還帶些寒意,可蘭子感到陣陣悶熱,背上滲出了細汗。她弄不清怎麽回事,側起身拉亮電燈,望著蚊帳頂上每一個規範周正的小方孔出神。
也不知到什麽時辰,她開著燈睡了,準確地說,是半睡半醒。她感覺有一人影總在她床邊和房間裏來回走動,步速均勻,沒有丁點響聲。未必是進了小偷?那又怎麽不下手呢?蘭子心裏並不害怕,隻是覺得這人膽子太大了,開著燈也敢進屋,她想看清這人的臉,但無法看清,想喊,喉嚨裏發不出聲,想掙紮著坐起來,可一雙手腳動彈不得。
早晨起來,回想起昨天晚上的那幕情景,心裏像被貓爪抓一樣不舒服,讓她心煩意亂、坐立不安。
太陽升起一丈多高了,蘭子剛走到禾場上,屋裏的電話鈴聲猛地響起,一下子把她的心提到了嗓子口。
蘭子抓起電話,電話裏傳出衛民的哭聲。
“我可憐的老姐啊!”蘭子眼前一黑,身邊椅子與她一同摔倒在地上。
盛祖聽到動靜,跑過來將蘭子扶到床上,問是什麽事?
半晌,蘭子才緩過氣說:“你姨媽過了,快,快打電話告訴靜兒和順生!”
蘭子他們離石山衝還有幾裏地就聽見雷鳴般的鞭炮聲。蘭子使勁地邁著步子往前趕,可雙腳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剛走進院門,衛民跑過來一下跪在蘭子麵前,雙手抱著蘭子的雙腳嚎啕大哭。
盛祖幫忙將衛民拉扯起來。蘭子蹣跚地走進大廳,撲倒在有機玻璃做的冰棺上。
“姐!姐!我是蘭子呢,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蘭子哭累了,淚眼婆娑地與躺在透明冰棺裏的桃子說話。
桃子蓋著金絲緞被靜靜地躺在冰棺裏,她頭發梳得整齊光亮,沒有一根亂發,臉上化了淡妝,雙唇有一抹桃紅,整個麵部莊重而又安祥,如熟睡一般。
蘭子用雙手一遍一遍撫摸著透明的有機玻璃罩,感覺就像是在撫摸桃子的臉頰一樣。
“姐,你現在又可以與姐夫在一起噠,還能見到爹爹和姆媽,你等著我,我們好同路去看爹爹和姆媽啊!”蘭子說著,並將臉貼在冰冷的有機玻璃罩上。
周圍的人都陪著蘭子落淚。
衛英哭著扶起蘭子:“姨媽,你莫把身體哭壞噠呀!”衛英的手與蘭子的身子都是冰涼冰涼的。
冰棺的四周是錯落有致的鬆柏與鮮花,正麵方桌上擺放著一幅用鏡框嵌著的桃子年輕時的大照片。那是她剛結婚時與大誌去縣城照的唯一一張照片: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桃花般鵝蛋形臉上洋溢著幸福和青春的微笑。這讓前來拜祭她的人無不發出由衷的讚歎。
前來憑吊的人絡繹不絕,一撥沒走又來一撥。廳裏、院裏到處是人,公路上的小汽車擺出了村口。
“表哥,要我們幫麽哩忙啵?”盛祖穿上孝衣,邊係扣子邊問衛民。
“不需要呢,有人幫忙做事,你就好好照顧姨媽吧。”衛民沙啞著嗓子說。衛民還不放心,又特地囑咐自己的婆娘陪著蘭子。
“王總,徐市長來了!”有人跑來喊衛民。
徐建後麵跟著一大群人,薑霞也來了。拜祭完畢,薑霞挽住蘭子的手:“幹媽,您要節哀順變,多保重身體啊!”蘭子點點頭。薑霞又說:“您到我家裏住一段時間吧,過幾天我用車來接您。”蘭子搖搖頭。
桃子在家裏擺了七天七晚。七天七晚中,整個石山衝被鞭炮的硝煙和禮花的光焰所籠罩著,花圈已經堆成了小山,田裏山坡到處是鞭炮炸飛的紙屑。徐副市長的到來讓前來拜祭的人都覺得自己也增加了份量。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衛民不但不收一分錢禮金,所有前來拜祭的人還可以到專設的接待處簽名後,領取兩百元的答謝費。
順生告訴靜兒,說望珍在接待處的簽名薄上簽了五個人的名字,領走了一千塊錢。靜兒低聲地罵了一句,對順生說,我們每個人去買五百塊錢的鞭炮來放,讓姨媽走得熱熱鬧鬧的,他們的事你千萬莫跟姆媽說。
桃子出葬的那天,場麵更是宏大壯觀。鞭炮齊鳴、樂隊喧天、人頭攢動,一條白色的長龍把公路擠得水泄不通。蘭子沒能送自己親姐最後一程,她癱坐水泥台階上,沒有一絲力氣擠進送葬的隊伍。
衛民安排一輛麵包車將蘭子他們送回柴禾村,靜兒不放心,要陪蘭子住幾天。
回到家裏,蘭子心裏稍微平緩了些。靜兒說,姨媽這輩子呷了那麽多苦,受了那麽多罪,但她老人家走得熱熱鬧鬧、風風光光,也值!
蘭子說,是呢,人一輩子不就是為了給後人留下一點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