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香魂 第二十五節

  二表哥天虎移居加拿大幾十年後成了富翁。他錦衣還鄉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下一座山頭，重新給他父母修建了很豪華、很氣派的陵墓，陵墓裏還給他哥哥壘了座假墳。當地官員為無法找到胡天龍的遺骨表示了十二分的遺憾和歉意。


  “表哥，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噠，你莫老放在心上。”在市裏五星級賓館的豪華套間裏，蘭子對天虎說。


  西裝革履的天虎將身子偎在寬大柔軟的沙發裏。他點燃一支香煙，用手指夾著卻沒有吸，眼睛呆呆地停留在對麵牆上那幅名樓兀立、天水一色的油畫上，直到香煙快要燃到盡頭時，他才收回目光，對蘭子說：“是啊，世事滄桑，誰人能料？再糾纏過去也沒有什麽意義了。”說完，用力將還冒著青煙的煙蒂猛地摁熄在煙灰缸裏。


  當地政府為外商胡天虎提供了十分優惠的條件，他前期投資了一千萬美元，在市裏的經濟開發區建了一個生物藥廠，這個項目成為了市裏“招商引資”的標杆。


  在全市“招商引資”大會上，市裏領導高度讚揚了鄭蘭子同誌作為一名普通的農村婦女積極支持改革、投身改革，為“招商引資”作出貢獻的先進事跡，並號召全體黨員幹部群眾向她學習，敞開思路，拓寬渠道，加大力度開展“招商引資”工作。為搞好經濟開發區建設，政府大膽引入並製定了獎勵機製。


  蘭子出了名。區、鄉領導經常上門看望她，而村幹部隻有站在禾場角上閑得用腳踢小石子玩的份了。


  鄉政府在鄉級“開發區”的紅線內獎勵給蘭子一塊一百五十平方的宅基地。蘭子去看過一次，是在離鄉政府不遠的公路邊。這原本是成片平整的稻田，自從劃為“開發區”後，不少人買地建起了私房，在公路邊開店擺攤做起了生意。


  最終蘭子沒要那塊尚好的宅基地，她覺得占耕地砌房太可惜，加之自己有房住，也拿不出這筆砌房子的錢。


  這一年，蘭子以基層普通群眾身份，被區鄉兩級人大推薦，當選為市人大代表。


  經過這些年的打拚，王衛民已經成了資產過億、遠近聞名的民營企業家，他理所當然也成了市人大代表。


  “衛民吔，我真不該當這個代表呢！”會議間隙，蘭子找到衛民。


  這時的衛民已是春風得意、躊躇滿誌的王總了。他笑著問蘭子：“姨媽，這是為麽哩？”


  蘭子說：“鄉領導每次見到我就要我幫鄉裏‘招商引資’，你想，我到哪裏去‘引資’呀？我心裏不安穩，我不配當這個代表呢！”


  衛民“哦”了一聲，覺得這確實是個問題。


  散會的前一天，衛民找到蘭子，說：“姨媽，我才開了座礬礦，手頭冇得好多餘錢了，我投資五十萬到你鄉裏辦個養豬場，算是你‘招商引資’的項目，如何？”


  蘭子連忙說：“好啊！好啊！”


  衛民說：“你以前養過豬，不過，這豬場不是養十頭、八頭，而是要養上千頭，再擴大到養上萬頭。你當董事長，我再要盛祖表弟當場長，好不？”衛民內心也是想幫盛祖一把。


  子說：“你投資，我當麽哩董事長呢？隻要他們不老纏著我要‘招商引資’就行噠。”


  “宏潤萬頭豬場”是響山鄉第一個“招商引資”項目。開工這天，現場的氣氛相當熱烈，“財神爺”王衛民被眾星捧月般簇擁著。鄉裏黨政領導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後，緊接著是開工剪彩。


  蘭子也被推到牽扯好的紅綢布前，她接過一個女伢子遞來的新剪刀，學著鄉領導的樣子，左手捏住紅綢布，右手握著剪刀。其他領導都迅速剪斷了紅綢布，她怎麽使勁也沒剪開。原來，蘭子在慌亂之中，將剪刀伸進了自己左手的棉衣袖裏，把衣袖剪了個大缺口。


  蘭子最後一個剪斷紅綢布，就急忙退到後麵，生怕被人看到她袖子上的大缺口。她感到這個兆頭不好，鄉裏準備好的宴席她也不吃，悄悄地回了家。


  豬場建好後，盛祖將“宏潤萬頭豬場”改名為“宏潤養殖公司”，自己擔任總經理，婆娘望珍和兒子崇陽分別擔任副總經理。


  請了十來個幫工，購進了上千隻小豬崽，“宏潤養殖公司”就正式開張運作了。


  頭一年，衛民付清了所有幫工的工資，年底結算，虧了。


  第二年，虧了。


  第三年，更是虧了一個大洞。衛民付清了拖欠飼料廠的幾萬元後，隻好作罷。


  有人說望珍是個捉黃鱔的篾漏鬥，錢進去了就莫想出來，也有人說崇陽一年找三百六十四個糙子妹子，錢都花在她們身上了。


  蘭子在家一個人歎了好久的氣：子孫太弱不爭氣，爛腳連累好腳，害噠衛民呢！


  從那以後，無論是鄉裏的、區裏的，還是市裏的人代會，蘭子一概推托不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