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香魂 第二十四節
不是過年過節的,小娥回家了。她後麵還跟著一個穿西裝、打領帶、如葫蘆瓢樣的腦殼頂上橫搭幾根稀疏的發絲、凹眼塌鼻子、秋茄子臉的老男人。 小娥介紹說,這是她的男朋友。那老男人點頭哈腰嘰裏呱啦對蘭子說了半天,蘭子一句都沒聽懂,隻感覺胃裏返酸。 蘭子想:帶這麽個男人回來,望珍還不罵死人、鬧翻天?可讓蘭子想不到的是,望珍不但沒有吵鬧,反而把那老男人當做貴客招待著。 過了兩天,小娥與那老男人要走,望珍一再挽留他們多住幾天。小娥說,他在這裏住不習慣,想到市裏去看看。 蘭子坐在房裏聽見他們在禾場上說話,根本不想出來打招呼。 村裏人紛紛議論,說小娥和小娟在沿海城市做“小姐”。話傳到蘭子耳朵裏,她心裏覺得好笑:一不是官宦人家的公主,二不是大戶人家的千金,還稱得上“小姐”? 終於有一天,蘭子弄清楚“小姐”就是舊時候青樓裏的娼妓時,差點憋過氣去。 家門不幸啊!蘭子把自己關在屋裏,長噓短歎。這件事上,她感到自己對不起王家的列祖列宗,對不起兆明,也感到自己的臉被抹黑了,無臉見人了。 此後,她連玉梅嬸子家都不大走動了。 崇光考取了省城的一所大學,這讓蘭子心裏多少有些安慰。現在雖說農村伢子上大學不是什麽稀奇事,但在這個家裏還是祖宗十八代頭一個。 望珍揣著崇光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影子般進了蘭子的屋,酸溜溜地叫了一聲“姆媽”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開腔了。蘭子見狀,心裏有數。 “崇光麽哩時候到學校報到啊?”蘭子問。 “下個月初呢。”望珍說。 “也快了啊!”蘭子接上一句。 “唔……是快了,隻是……隻是學費還冇湊齊,現在學費太貴了呢。”望珍吱唔著,麵帶困窘。 蘭子說:“我身上還有點錢,先拿去用吧,讀四年書,學費不是件易事。” 聽到蘭子這句話,望珍的表情豐富起來:“姆媽,我想等東明叔家的母牛生崽後買條小牛崽養,等養大了賣掉再還錢給你哈!” 望珍的話蘭子根本不信。蘭子想:等她養牛還錢,隻怕我的墳頭上早已經長滿茅草噠呢! 盛祖特地請了幾天假回家操辦兒子的升學宴。 在崇光去省城讀書的前三天請了十幾桌客。豬是自己欄裏喂的,小菜是自己園子裏長的,酒是買的散裝酒,桌席花不了多少錢。大家都明白:鄉下人也隻有通過這種形式,為上大學的崽女籌些學費錢。 當著眾多親戚、族人的麵,蘭子將五千塊錢的大紅包交到崇光的手上。她確實很開心,因為崇光為自己爭了麵子。 蘭子一次性給孫伢子打五千塊錢紅包的事在村裏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也有人背後議論:俗話說窮單身,富寡婦,可蘭子都六十幾歲了,未必在外麵還有麽哩路?一些手腳閑,嘴舌不閑的婆娘們使勁地在那方麵發揮想像,你湊幾句,她添一段,硬生生地為蘭子編出了些離奇故事。 玉梅嬸子的大媳婦荷花將外麵添油加醋的傳說悄悄地說給玉梅嬸子聽,卻被玉梅嬸子一頓臭罵:“這是哪個爛腸爛肚的人說的?蘭子又冇挖她屋裏的祖墳,這麽往她身上潑屎尿?我若是聽到哪個再亂嚼舌頭,非得撕爛她的嘴!” 最後一句話把荷花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