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香魂 第十八節
曉明最近為了承接一項造價上千萬元的工程,弄得茶飯不思,坐臥不寧。
因為競爭對手多,有的背景還很硬,光靠茶葉筒裏塞錢、鯉魚肚子藏金怕是不行。據圈內朋友私下說:主管這項工程的領導對錢已經不感興趣,但喜歡收藏古董,如果能送上一兩件有價值的古董,絕對能一錘敲定!
就在曉明一籌莫展、急得屁眼冒煙時,他聽說了蘭子屋裏有兩個青花瓷罐。
“嫂子,在忙麽哩呢!”從不來串門的曉明讓蘭子感到意外。
“啊呀,是王老板啊,真是稀客,麽哩風把你刮來噠?”蘭子笑著從睡房裏出來。
“快莫這麽喊,我算麽哩老板喲。”曉明嘴裏答著,一雙眼睛到處瞟。
蘭子從睡房裏出來時忘記掩上房門,恰巧讓曉明看到了擺在床邊桌案上的兩隻青花瓷罐。
“嫂子,這是麽哩罐子啊?”沒等蘭子回應,曉明就跨了進去。
蘭子跟在後麵:“哦,這還是我爺爺手裏留下來的呢,才從土裏挖出來不久。”
曉明一聽,曉得這瓷罐最晚也是清朝年間的東西。他用手輕輕地撫摸光滑沁潤的牡丹花圖案,抑製不住心裏狂跳。他裝著漫不經心地說:“我有個朋友喜歡收藏這些東西。”
“收這些東西有麽哩用啊?”蘭子問。
“我也是這麽問他呢,這些東西一不能做衣穿,二不能當飯呷。他無非是錢多了圖個好玩。”曉明突然話鋒一轉:“蘭子姐,瓷罐擺在你這裏也做不得用,不如賣了落點錢用。”
“不賣呢!”蘭子說。
“我可以要那朋友多出點錢哈!”曉明急了。
“這是我娘家祖上留下的東西,真的不賣呢!”蘭子搖搖頭,說得很堅決。
崇陽騎著自行車在公路上晃蕩,後麵駛來一輛小轎車“呱呱”地叫。崇陽避讓到路邊,可那輛小車卻在他旁邊停了下來。
“崇陽啊,忙麽哩呢?”曉明伸出腦殼問。
崇陽一隻腳踮在地上,說:“冇事呢!”
“冇事就跟我進城玩去,一天到晚守在屋裏能發財呀?”曉明說。
崇陽猶豫。
“走囉走囉,包呷包住包玩,不要你花一分錢。”曉明說。
崇陽將自行車往路邊熟人家堂屋角上一擺,鑽進了曉明的小轎車。
在一家酒店的豪華包廂裏,曉明約了三個與崇陽年齡相仿的年輕哥哥陪他喝酒。崇陽還是第一次進這麽高檔的地方,顯得局促不安。
“這是我的堂侄,也是你們的小兄弟,要陪他喝好酒啊!”曉明把崇陽介紹給他們。那三個人連忙微笑著朝崇陽點頭,受寵若驚的崇陽放開了許多。
點了一桌子菜,喝完一瓶五糧液,又喝了幾瓶啤酒。曉明朝一個肥頭大耳的年輕哥哥使了眼色,兩個人起身進了衛生間。
曉明結了帳,又將他們帶進了茶樓裏的包廂。包廂裏有台自動麻將機,那三個年輕哥哥提出玩玩麻將。曉明說,我下午還有點急事要辦,讓崇陽陪你們玩吧!
崇陽麵有難色,推托說不想玩呢。
曉明把崇陽叫到一邊說:“出來玩就放肆些,委委縮縮讓人看不起呢!”
崇陽小聲地對曉明說:“我身上冇帶錢!”
曉明將崇陽摁坐在麻將桌旁的椅子上,從黑皮夾子裏掏出一疊票子擺在崇陽麵前:“你就算是幫我“挑土”,這是五千塊錢,贏噠是你的,輸噠算我的。”說完就出去了。
麻將的籌碼是一百另外爭一百。崇陽從沒玩過這麽大的,心裏發慌,但想到曉明當著大家說的那番話,心裏也就踏實了許多。
心是不慌了,可手氣痞得很,一下午崇陽沒和幾盤牌,還老是放大炮,賠雙倍,打得他頭昏腦脹,鼻尖上流汗。不到四個小時,五千塊錢輸了個精光。
曉明打來電話,要他們到中午吃飯的地方去吃晚飯。
崇陽黑著臉落在後麵。
曉明上前拍了拍崇陽的肩臂:“下午手氣哪麽樣啊?”
崇陽不好意思地說:“手氣痞得死,錢都輸光噠。”
曉明笑笑:“輸噠就輸噠呢,隻要玩得痛快。”
晚餐上,照例喝了不少酒。
曉明離開時,交待其他人晚上好好帶崇陽去玩玩。
城市的夜晚是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閃爍的霓虹燈、奔流的汽車、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斥著人們的視覺。嘈雜繁縟的音樂與女人身上散發的香水味使空氣膨脹又渾沌。崇陽緊緊地跟隨著他們,生怕迷失在這個讓自己無法辨別方向的都市裏。
崇陽壯著膽子與他們走進了一家娛樂城大廳。雖然他努力地學著城裏人走路的姿式、說話的語氣與神態,可他僵硬的動作和躲閃的眼神難以掩飾鄉下人的身份。
穿著整齊的男人和袒胸露背的女人進進出出,整個娛樂城就像一個碩大的蜂窩。
一個女領班麵帶曖昧的笑容將他們一行四人引進了包廂。崇陽還沒落坐,門外就湧進來一群畫眉塗嘴、打扮妖冶的女子。一對對招搖挺立的乳房隔著透明的薄衫,幾乎要頂住他們的額頭。崇陽不好意思稍稍地低下頭,卻瞟見站在他麵前一個女人雪白的肚皮,那肚臍眼下方紋有的蝴蝶正向他翩翩起舞。
他們三個在左挑右選,崇陽感覺特像鄉下挑選出欄的豬崽。
那個露著雪白的肚皮的女子坐到崇陽的身邊,她一隻手搭上崇陽的肩臂,嬌滴滴地叫了聲:“帥哥!”
崇陽觸電般全身一麻。側頭望去,是條粉白的、深深的乳溝。腦殼裏充血的崇陽有逃的念頭。
包廂裏響起了高亢的音樂和五音不全殺豬般的嚎叫。崇陽不曉得唱這些歌,迷亂中,他被那女子牽進了包廂中另一間小房裏。房裏隻有一張約三尺寬、五尺長的、蒙著深色皮革的長條凳。
黝黯的燈光,迷離的眼神讓崇陽的身心狂亂。他無力抗拒這攝人魂魄的誘惑,慌亂與顫抖中,他迅速地越過原始而神奇的密林,滑入陌生的、通往地核的溶洞。迷失之時的盲目衝撞,使他隨著噴發的岩漿而瞬間爆裂,一座大廈轟然倒塌……
那女子卸下崇陽,笑笑:“還是隻童子雞啊!”
就在那女子揩拭穢物時,小房門被踢開,兩名身著警服的人衝了進來。
尖叫聲、喝問聲讓崇陽再一次跌入無底的深淵。
派出所裏,當著崇陽的麵,曉明替他交了五千塊錢的罰款。
驚魂未定的崇陽坐在車上,捧著腦殼默不作聲。曉明說:“好噠,好噠,莫垂頭喪氣的,這事對於男人算不了麽哩!”
車窗外的霓虹燈依然在閃爍,此時在崇陽的眼裏如同鬼火一般。他後悔死了,他不知道到哪裏去弄五千塊錢還給曉明。
進入賓館房間的時候,崇陽才稍稍出了一口氣。他接過曉明遞來的香煙,點燃,猛吸了一口。
“現在呀,隻要有錢就冇得辦不成的事,不是這五千塊錢,你至少要在‘號子’裏關上十天半個月,不死也要脫層皮呢!”曉明吸著煙,慢悠悠地說。
“崇陽,道上的規矩是出賭資不出嫖資,這個你曉得吧?”曉明摁熄煙頭,繼續說:“現在的錢說好賺也好賺,說不好賺也不好賺,這主要是看人靈不靈泛,怕就怕有的人捧著金碗討飯呷。”
崇陽自認為不蠢,卻對曉明後半句話不理解:“還有捧著金碗討飯呷的?”
“你就是呢!聽說你奶奶屋裏有兩個瓷罐子吧,擺在屋裏有麽哩用,不曉得拿來換錢啊?”曉明的語氣裏含有對崇陽不屑。
“到哪裏換錢?”崇陽打起了精神。
曉明說:“我有一位朋友喜歡收集這些瓦壇子、瓷罐子。如果是我介紹的,價格可能會高點。”
“罐子裏還有銀元呢!”崇陽補充說。
“銀元外麵收是八塊錢一塊,我會讓他十塊錢收。”曉明加重語氣問:“你到底想不想做這筆生意?如果想做,我現在就給我那朋友打電話!”
崇陽猶豫了片刻,說:“要得唦!”
曉明掏出手機,摁下按鍵,“喂”了聲就出了房間。
過了一會,曉明麵帶喜色進來:“談妥噠,瓷壇子五千塊錢一個,銀元十塊錢一塊,出價有蠻高呢!”
晚上睡覺的時候,蘭子才發現擺在桌案上的兩個青花瓷罐不見了。她急忙拉開桌底的抽屜,用布包裹的銀元一塊都不剩,隻有藥書還按原樣碼放著。
屋裏進賊噠?蘭子清楚地記得瓷罐中午還在,下午她隻上了趟茅廁,難道是那個時候進的賊?
蘭子拿起電話,把事情告訴了衛民。
衛民要蘭子趕快報警。
為兩個舊瓷罐警察不一定會來破案,兩百塊銀元到底現在值多少錢蘭子心裏也不清楚。是誰偷去了呢?蘭子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崇陽。
蘭子喊崇陽,望珍說他不在屋裏。
三天後,身穿著皮夾克、腳蹬白跑鞋的崇陽被蘭子叫住:“崇陽,我屋裏瓷罐子和銀元是你拿了吧?”
崇陽的臉色很不自然,但牙齒卻能咬得斷鐵絲:“我冇拿呢!”
這時蘭子心裏明鏡似的。
崇陽沒有了蹤影,說是進城打工去了。
衛民來電話,問蘭子報警了沒有。蘭子說,那東西值不了多少錢。衛民說,那青花瓷罐至少是明朝或清朝的,現在值不少錢呢。蘭子拿開聽筒,“唉”了一聲。衛民聽清了蘭子掛電話前最後說的那句話:“家賊難防啊!”
罐子越是值錢,蘭子越是不敢報警,家醜不可外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