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香魂 第六節

  一頭挑著小木箱，一頭挑著被子，順生回家了。


  “放假噠？”蘭子問。


  “放假噠。”順生把東西提進了蓮娭毑原來睡的屋子。


  “正是呢，有人從供銷社帶信來，說是霞霞托供銷社主任給我帶來了東西，你明天去取回來吧。”蘭子說。


  “是麽哩好東西咯，不曉得讓帶信人順便帶來？”順生怪供銷社主任讓他多跑一趟路。


  順生從供銷社主任手裏取回一網袋東西，除了兩瓶菜油，還有兩包用食品紙裹好的東西。


  “嗨，城裏人呷油都是要指標的，這妹仔從哪裏搞的兩瓶油呢？”蘭子曉得這油金貴，有錢也買不到。


  順生拆開兩個紙包，一包是餅幹，一包是雪棗。紙包裏夾著一封信。順生撕開信封，抖開信紙，抖出兩張十元的票子。他彎腰撿起交到蘭子手裏，開始看信：

  “幹媽，您好！


  您們全家都好嗎，很想念您們！

  我已經從商店調到商業局辦公室上班了，一切都好。我爸爸現在已經恢複了工作。過幾天我要到省城裏 讀書，到時候再給您寫信。希望您保重身體，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呢！


  托人帶了點東西和二十塊錢，請查收。


  此致

  革命的敬禮！

  薑霞

  1973年7月10日  ”


  蘭子拿過信紙仔細地看了兩遍，問順生：“霞霞哪麽冇說她姆媽怎麽樣噠呢？”


  順生覺得姆媽問得怪：“未必她要把所有的事都要向你匯報啊？”


  蘭子想想，也是啊。


  蘭子吩咐順生送一瓶油給嫂子望珍，自己又將餅幹、雪棗各分出一半送到玉梅嬸子家裏，說是給她孫子吃。


  快兩歲的毛毛已經可以滿地跑了，望珍給她取名叫小娥。


  “小娥，小娥，過來，喊我叔叔，我給你好東西呷！”順生逗小侄女。


  小娥眨眨眼，閉嘴不喊。


  順生將藏在背後的手伸到小娥前麵。


  “叔叔！”小娥奶聲奶氣叫了聲，一手抓住一砣粉白酥脆的雪棗往自己屋裏跑。


  望珍從小娥手中奪下雪棗，說：“再去要！”


  順生又給了她兩砣。


  小娥這幾天特喜歡跟在蘭子和順生屁股後麵轉，不停地喊“奶奶”和“叔叔”


  順生瞞著蘭子找到生產隊長雲鵬，說要到隊裏出工。雲鵬說，正男勞力一天十分，婦女一天七分，你一天八分行不？

  順生想，自己還不怎麽會做田裏的活，一天掙五分都行。於是第二天他荷把鋤頭與大夥一起下地去了。


  蘭子察覺不對，問順生：“放假回來作業不做，書也不看，你下半年要上高中噠呢！”


  “姆媽，我高中不讀噠！”順生知道自己瞞得了今日，瞞不了明日，幹脆直說了。


  “為麽哩不讀噠？”蘭子生氣地說。


  “再讀兩年書又有麽哩用呢，還不是回來捏鋤把修地球？你一個人，做死一條命，到年底還是超支戶，我不如早些回來出工埩點工分。”順生說出不讀書的理由。


  既然順生自己不想讀書，再勸也沒用。蘭子也覺得自己這一、兩年身體不如以前了，挑擔上坡腳杆子直打跪。


  餅幹、雪棗吃完了，小娥也不喊“奶奶”和“叔叔”了。順生說，還不如喂隻小狗。望珍心裏說，老的還不如小的，隻顧自己呷。


  望珍有自留地不種菜，要吃就去蘭子菜園裏摘。蘭子偶爾叫盛祖幫忙挑擔糞去澆菜地，望珍也用眼睛將盛祖“釘”在原地不動。


  順生看不過去，說，自己不種菜，隻曉得呷姆媽的，呷噠死呢！

  蘭子說，莫說噠，種的菜是呷的，呷到園裏冇菜就不呷噠。


  望珍從窗戶下路過，隻聽到了順生說的話，沒聽到蘭子後麵所說的。


  蘭子在豬欄裏喂豬，順生架起鍋子準備炒菜。


  望珍劃著雙手，邁著鴨子步走進來。她從櫥櫃上拿起半瓶菜油往自己帶來的一隻空碗裏倒。


  “分噠你們一斤油，你再把這點油倒過去噠，讓我們呷麽哩呢？”順生說。


  望珍一聽就火了：“又冇呷你的，這油是姆媽的！”


  “噢，姆媽就不呷油？”順生一把從望珍手上搶過油瓶。


  望珍想再搶回油瓶，不料手裏的空碗掉在地上，摔成了兩瓣。


  “啊～啊～你欺負我，還想打人呀！”望珍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叫著。


  “不是看你是個大肚子，我……”順生話沒說完，望珍爬起來揪住他的衣領：“你打呀，你打呀，你不打就是我養的崽！”


  盛祖聽到自己婆娘的叫罵聲，衝進屋來，照著順生臉上就是一巴掌。


  望珍搬起火塘邊的一塊青磚，“哐啷”一聲，砸破了鐵鍋。


  順生衝出灶屋，操起一根扁擔要找盛祖拚命，被跑進來的蘭子死命地奪了去。


  “我把你們養大噠，就這樣報應我呀，畜牲不如的東西，連個安靜的日子都不讓我過？”蘭子氣得全身發抖。


  盛祖和望珍悻悻地回了自己的屋裏，順生蹲在堂屋中間哭，他的臉上被打得火辣辣的痛。


  第二天，盛祖將堂屋通往自己屋裏的那扇門用泥磚砌死了，又另外開了一扇門，他們不再經過堂屋，從側麵進進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