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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香魂 第一節

  一個活生生的人說沒就沒了,辛勞一輩子什麽也帶不走,人還真不如路邊的草。路邊的草今冬死了,明春又發,可是人呢?

  玉梅嬸子陪蘭子坐著,快三歲的孫子寶伢喜歡跟腳,她也常常牽著他串門。


  “唉,人活著到底圖麽哩呀!”玉梅嬸子把剛紮進鞋底一半的針又用力拔出來,在頭皮上擦擦,發出一聲感歎。像是在問蘭子,更像是問自己。


  蘭子將鞋底線繃緊,隨口說:“為穿衣呷飯呢!過日子,過日子,這日子能過就不錯。”


  玉梅嬸子想起葬榜爹和蓮娭毑過程中蘭子的處世為人,說:“蘭子啊,我曉得你是個頂要麵子的人。”


  “誰不要麵子呀,人靠一張臉,樹靠一層皮。”蘭子說。


  玉梅嬸子馬上反駁說:“現在好多人就是不要臉皮呢,比如……”


  寶伢吵著要回家,在路上玉梅嬸子心裏還在數著那些不要臉皮的人,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香秀。


  紅白喜事同時辦,所欠的帳全背在蘭子一人身上。為了節省,桌上的菜碗少了,冷水洗鍋也見不到兩滴油星子。


  嫁到這家裏,望珍覺得自己委屈。蘭子也覺得一踏進門就讓她穿孝服,是有些對不起她,可這是沒辦法的事啊。


  蘭子將煎好的一個荷包蛋直接用鍋鏟添到望珍的飯碗裏,望珍夾著咬了一口,對盛祖說:“舍不得多放一滴油,冇一點味!”


  蘭子在邊上聽見,像被人打了臉似的。


  從玉梅嬸子家裏出來沒有一杯茶久,蘭子又來了。玉梅嬸子曉得蘭子有為難的事,“蘭子,有麽哩事就說啊?”


  “我想托豔明幫忙到公社肉食站剁兩斤肥肉做油呢,屋裏冇油呷噠。”蘭子是個掉進水塘裏也不求人的主,為了兒媳婦,她隻好向玉梅嬸子開了口。


  “明天曉明要回來的,我跟他說,要豔明一定想辦法幫你剁兩斤肥肉。”玉梅嬸子真是搭幫女兒豔明,鍋裏的油不缺不說,還經常有肉打牙祭。


  “菜裏冇油望珍不呷飯,跟盛祖吵著要回娘家去。”蘭子說著從棉襖兜裏摳出一塊五角錢塞到玉梅嬸子手裏。


  “急麽哩?肉剁來了再說。未必望珍在娘家過慣了好日子呀?真是醜人怪多。”玉梅嬸子有些不平。平時 望珍見到長輩也不打招呼,缺少家教,玉梅嬸子早想說說。


  蘭子沒附和她。走時,玉梅嬸子給她弄了大半碗呈凍狀的乳白色豬油。


  下了幾場春雨,犁開的泥土已被雨水浸透。一幫人在隊部學習室裏剪紅薯苗,季節不等人,幾十畝山坡地要在五、六天內插完。


  兆明和二喜他們混在一起,邊剪紅薯藤邊海闊天空扯亂彈。


  “我看林副統帥這名字冇取好呢!”兆明不曉得是怎麽琢磨到這個事情上的。


  “哪麽冇取好呢?”有人問。


  “你看嗬,”兆明見有人感興趣,咽了一下口水:“林彪的‘彪’字是老虎背上插噠三刀,老虎背上挨噠三刀還能活嗎?”


  眾人麵麵相覷,沒有一個人敢接話。


  第二天上午,地裏的紅薯苗剛開始栽,雲鵬接到大隊革委會的緊急通知:下午全體社員到大隊部開緊急會議。


  新搭不久的土台子上,革委會主任劉楚生雙手舉著不停地上下扇動,示意下麵安靜。那姿勢像沒蛋孵、扇動翅膀滿地竄的老雞婆。


  “把現行反革命分子王兆明押上台來!”劉主任的一聲大喊不亞於在社員們頭上丟了一顆原子彈。


  所有人都踮著腳、伸起腦殼到處看,兆明也一樣。


  沒等兆明反應過來,雙手就被人扭到了背後,像飛機一樣架到土台子上。


  當天晚上,五花大綁的兆明被幾個帶槍的民兵押上曉明的拖拉機,送進了縣裏的大牢。他的“經典名言”卻悄悄地、迅速地在那些覺悟低、膽子大的社員中流傳。


  虧得班主任老師一再說情擔保,學校才沒有開除順生的學籍。


  本來成份就高,現在又是現行反革命家屬,望珍更是興風作浪。她把晚上剩下來的精神全用在白天跟盛祖吵架上。盛祖沒了底氣,一天到晚弄得兩頭都蔫。


  蘭子裝著不知道,隨她的便,要分家就分家,無所謂。


  玉梅嬸子實在看不過去,當著好多社員的麵,她把望珍罵了個臭驢子屎:“你莫以為自己蠻得瑟呢,我還冇看到像你這樣橫蠻不講道理的,進門冇三個月就鬧得雞飛狗跳,吵著要分家,你想把你姆媽一個人丟到外麵去啊?”


  劉望珍收斂了不少,蘭子卻堅持把家分了。


  剩飯倒在鍋裏,灶裏火還沒點燃,薑霞跑了進來。見到蘭子,驚魂未定的薑霞眼淚水就掉了下來。


  “霞霞,出噠麽哩事啊?”蘭子停住了劃火柴的手。


  薑霞抹了把眼淚,欲言又止。


  “你說呀,到底出噠麽哩事?”蘭子急得將火柴盒摜在椅子上。


  下午學校放學時,大隊革委會主任劉楚生來學校檢查工作,問薑霞有沒有什麽困難要他解決的,薑霞說沒有。劉主任沒有離開的意思,可薑霞急著要洗澡,她擔心剛燒開的水會冷掉,就催著劉主任走了。


  薑霞閂緊大門,來到平時煮飯的小房間。她將冷水倒進木盆,兌上熱水後,迅速脫了衣褲進盆裏洗澡。水溫有點涼,就在她側身用勺到桶裏舀熱水時,發現後牆窗戶紙已被捅破,有兩隻眼睛正盯著她。薑霞嚇得尖叫的同時,將一勺滾燙的開水朝窗戶上潑去。


  “你看清是哪個了麽?”蘭子問。


  “看是沒有看清楚,但聽那聲音像是劉主任……”薑霞不敢十分肯定。


  “還有麽哩不是他呢!隻有他這個畜牲才做得出不要臉的事。霞霞,搬到我屋裏來,同我一起呷住。”蘭子說。


  薑霞正是巴不得,當晚就把鋪蓋搬進了蘭子的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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