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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 炙痛 第四十節

  一根細細的長鐵絲牽進了隊長雲鵬家的堂屋裏,鐵絲連著一個七寸見方的木盒子,盒子裏能發出各種聲響,還有人在裏麵唱歌說話。


  王曉明對前來看稀奇的人們說:這是廣播!


  “蘭子吔,你快去看囉,雲鵬堂屋裏掛了個小木盒子,那盒子有人唱歌說話呢!”蓮娭毑一臉驚奇地對蘭子說。


  蘭子在縣城服侍蓮娭毑住院時,去火車站候車大廳逛過,也見過靠鐵絲連著會講話的東西。


  蘭子說:“那是喇叭呢。”


  “曉明說是廣播。”蓮娭毑糾正蘭子的說法。


  蘭子沒爭辯,她也在想這小木盒裏究竟是些什麽,能發出那麽多好聽的聲音,真讓人不可思議。炒菜的鍋鏟在豬潲桶攪了幾個圈,直到蓮娭毑提醒,她才回過神。


  蓮娭毑注意到蘭子這段時間常常沒事時發呆,做事時走神。她去猜蘭子的心事,總猜不透,但隱隱約約覺得與那事有些關聯,都是女人呢。可每次她想確認時,倒弄得自己臉紅耳赤,怪不好意思。


  蓮娭毑把空餘時間基本上用在陪“廣播”上。


  趁著大太陽,蓮娭毑將菜園裏摘回的芥菜用開水潦好後,晾曬在門前的樹棍竹杆上,隻要等稍微曬幹些水分,就可以撒鹽搓揉壓在壇子裏做酸菜了。她在屁股上擦幹手上的水漬,來到玉梅嬸子家裏。


  東明的婆娘荷花好不容易又懷上了,因為妊娠反應大,沒有出工,在家歇息。她公公當隊長,這點權力還是有的。


  “蓮娭毑來噠,坐呀!”荷花很熱情,她一人正呆在屋裏發悶呢。


  “不麻煩你,我自己來。”蓮娭毑接過椅子坐在堂屋後牆角上,麵對懸掛的廣播。她估摸著快到廣播裏說話唱歌的時候了。


  荷花進進出出,嘔得臉上發白,沒精力招呼蓮娭毑。蓮娭毑坐在那裏扯起耳朵一心聽廣播,雖然她似懂非懂,但她覺得新鮮,百聽不厭。


  “今晚有大雨,東北風四到五級……”廣播裏唱完,又說起了天氣。


  蓮娭毑心裏覺得好笑:鬼信你呢,太陽快要曬死蛤蟆噠,還會落大雨?


  西邊燃燒的紅雲還未消失,一輪淡淡的月兒掛上了中天。


  蓮娭毑環視了禾場邊晾曬的芥菜,心想再曬一個太陽,整個冬天就有酸菜咽飯噠!


  半夜裏,等蓮娭毑被雷聲驚醒,大雨已經下了半個時辰。


  “拐噠場夥!”蓮娭毑喊起蘭子和兆明,戴著鬥笠出門一看:開水澇過的芥菜全泡在泥水裏。


  一連幾天都沒晴,浸過生水的芥菜開始發黴,隻有剁碎煮給豬吃了。


  盛祖對蓮娭毑說:“哪個讓你隻相信迷信,不相信科學呢!”


  蓮娭毑心痛了好一陣子,開始相信“科學”了。


  “廣播奶奶吔,我屋裏一隻黑雞婆昨晚上冇回籠,你老人家曉得它跑到哪裏去噠不?”蓮娭毑一清早跑到玉梅嬸子家裏,十分虔誠地站在木盒子下麵問廣播。


  廣播沒吱聲,可這事迅速成了全隊老少皆知的笑話。


  “科學”也讓蓮娭毑半信半疑。


  在廣泛開展的學習毛主席著作活動中,蘭子出了名。蘭子記性好,除了“老三篇”外,還能背誦好多篇“哲學著作”,至於“三忠於”、“四無限”哪更不在話下。公社革委會主任親自考證後,將蘭子樹為公社“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並獎勵了一枚茶杯大的、金光閃閃的領袖像章和一本紅塑料殼的精裝“寶書”


  “寶書”放在“寶書台”上貢著,像章掛在蘭子的左胸前。


  “姆媽,把像章給我戴好不?”順生纏著蘭子。


  “不行呢!”這是一種政治榮譽,蘭子不同意。


  被順生纏得實在沒辦法,蘭子塞給他兩角錢。順生把兩角錢捏在手心,飛快地朝供銷社跑去,沒多久他哭著回家了。


  “麽哩事呀?”蘭子問。


  “供銷社的人罵噠我一頓,說毛主席像章不能說‘買’,隻能說‘贈送’,還問我爹是哪個,說這是政治問題……”順生的話同樣使蘭子感到緊張和不安。


  整個下午,蘭子不停地用手揉著右眼睛,生怕它跳。


  雖然蘭子的右眼皮沒跳,但她運氣很背。喂的兩頭不到百來斤豬幾天之內先後發瘟死了。


  瘟豬肉大部份分給四鄰吃了,這當然是不收錢的。吃了不要錢的瘟豬肉,讓四鄰陪著蘭子一家拉了幾天肚子,蘭子又扯些草藥煎水分送給四鄰,讓他們更加感動。


  兆明堅持要養的那條黃毛母狗到了發情期,可兆明每天用繩子套住它的脖子,係在已經空著的豬欄欄杆上。


  不知道公狗的鼻子怎麽這麽靈敏,好像是聞到了什麽氣味。它們成群結隊地圍著豬欄屋轉圈、叫喚,並相互撕咬。蘭子還發現有些是外村來的公狗。她不喜歡狗,兆明要養,她也懶得去反對。


  黃毛母狗在豬欄裏“汪汪”地叫喚,急得在門外的公狗們在門邊、窗戶下竄來竄去,爪子將門板撓出一道道痕跡。


  蓮娭毑撿起石頭擲向公狗們,趕走這隻,那隻又竄上來。


  “兆明,你莫把黃狗係在豬欄裏,放到外麵去!”吃晚飯時,蓮娭毑鄭重地對兆明說。


  “嗯”兆明甕聲甕氣地應著。


  待家人熄燈睡下,兆明提著一把鋤頭來到豬欄裏。他解開繩子,將黃毛母狗牽著到禾場邊,栓在一根晾竹杆的木樁上,自己躲進豬欄裏。


  公狗們圍上來,在一陣激烈的撕咬、爭鬥後,暫歸平靜。


  兆明忍著豬欄裏的腥臊味,從門縫裏觀察栓在木樁上的黃毛母狗,手中緊緊地握著鋤頭柄。


  一隻在撕咬、爭鬥中勝出的高大、壯實的黑公狗爬到了黃毛母狗的背上,在一陣猛烈的聳動之後停止了。


  兆明認準這隻大黑狗不是本隊裏的。他見時機成熟,提起鋤頭衝了出去。


  大黑狗從黃毛母狗背上跌落下來,卻無法掙脫貪婪後的纏綿,左突右竄中,被兆明一鋤頭擊中它的頭部,大黑狗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兆明接著補上幾鋤頭,大黑狗不再動彈,隻有黃毛母狗“嗷嗷”叫著扭動尾部。兆明端著燈盞,拿菜刀割斷了兩隻狗的連體處,將大黑狗腦殼吊在木梯子上,把它的皮給剝了,然後開膛破肚。


  蘭子在床上聽到狗的慘叫聲,曉得兆明又在做那沒屁眼的事。也是一條命呢,你不該打死它。唉,就為這,丟了一條命,不值得呢。蘭子十分同情那條公狗。她忽然想起靜兒,又想王曉明和高美麗。


  狗肉一半分別送給了兆新和雲鵬家裏,剩下的就一鍋燉了。狗腦殼單獨與幾個雞蛋煮著。蓮娭毑時常頭痛,蘭子說,吃了好。


  兆明他們光吃狗肉沒吃飯,吃了兩餐才吃完。


  蘭子聞著狗肉的氣味就反胃,鍋裏的狗肉她連筷子都沒伸。她幹脆盛碗飯,夾幾根酸豆角站在禾場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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