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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 炙痛 第二節

  中部 炙痛 第二節

  直到清明前,天上才稀稀拉拉下了幾場小雨。農時是耽誤了,不管秋後收成怎樣,大夥還是起早摸黑將自家的田裏插上了秧苗。


  玉梅嬸子見蘭子總是用布兜將靜兒綁在背上在田裏插秧,很是不便,就要她將靜兒放在自己家裏,讓東明幫忙照看。東明的手指傷口還沒完全好,一個人不出門,成天在家唉聲歎氣,有個細伢子讓他逗逗,或許能使他心裏敞亮些。


  坐在枷欄裏的靜兒特別乖,總是望著東明“咯咯”地笑。靜兒很少哭鬧,她長得像蘭子,大大的眼睛溜溜轉,很有神,一笑臉上還有兩個小酒窩。東明很喜歡她,雖然右手指不能浸水,但抱著半歲多的靜兒在禾場上走走還是不礙事。


  每天半上午和半下午,蘭子都要來到玉梅嬸子家給靜兒喂奶,東明總不好意思地回避,可蘭子卻叫他坐下,她用嫂子的口吻開導、寬慰他。東明漸漸地在人前有了笑臉。


  田裏的禾苗剛剛抽穗,還沒來得及灌漿,一天一夜的大暴雨就夾帶著山上的泥沙碎石衝刷下來,田畈裏已是一片黃湯似的汪洋,地勢低的房屋裏都進了水。


  榜爹叫上兆明披上蓑衣、戴上鬥笠去田埂上挖溝放水。他們走出門,卻找不見了路。所有的稻田和田埂全被水淹了,榜爹甚至弄不清楚自家稻田的具體位置。


  “爹,這麽大的水,冇得辦法,回去吧?”兆明拖著鋤頭站在榜爹屁股後麵。


  榜爹側臉冷眼掃了一下兆明,想發火又找不到理由,“哼”了一聲往回走。


  蓮娭毑見榜爹和兆明回來,心裏明白田裏的禾苗是沒得救了。


  “唉,今年的日子難過呀,地裏的紅薯隻怕也讓大水衝得冇剩幾蔸噠。”


  “姆媽,你莫急咯,萬一不行,我到我姐姐和爹爹家裏借點,餓不死你老人家呢!”蘭子盡量用輕鬆的口吻來緩解公公婆婆焦急的情緒。


  等到洪水退盡,所有的田裏亦如癩子的腦殼,隻剩下幾根蔫不拉嘰、半死不活的禾苗。大夥在各自的田頭搖頭歎息、一愁莫展。


  七、八月份的太陽懸在頭頂上,火辣火辣的。栽在溝旁的絲瓜、南瓜耐不住炭火一樣的灼烤,葉子開始卷縮,連玉梅嬸子家裏那隻大黑狗也懶得走動,趴在陰涼處,伸出長長的舌頭不停地喘氣。


  田裏旱得幹裂的時候,從山外傳來一條讓人震撼的消息:共產黨、解放軍進了縣城,天下又要改朝換代了!


  這無疑又在村民心中憑添了幾分熱度,大夥湊在一起七嘴八舌,但沒有哪一個人能解得開村民們心中的疑團。


  榜爹坐在大門口抽著旱煙,自問自答地說:“共產黨應該就是以前說的赤黨吧?!”


  蘭子不但沒有那些不安和疑慮,心裏反而有種抑製不住的興奮。這條消息像一陣涼爽的山風吹進了她的心裏,仿佛是她多年盼望的東西終於盼到了一樣。


  沒有收成的秋天對於在田地刨食的人來說,是痛苦和殘忍的。人們隻有以少量的幹紅薯絲充饑,不敢往遠處想。整個村子唯有長鬆爹家裏的缸裏還有陳年的稻米。


  蘭子帶著公公和兆明到平涼村爹爹家挑回了兩擔稻穀。半擔留下做種子,一家人的嘴巴再怎麽省著吃,也捱不到明年秋後。人都沒有吃的,豬槽裏還能有食?剛到冬月,榜爹叫人將自家那百四、五十斤重的豬給宰了。


  今年的冬天沒有去年那麽冷,一場薄雪沒有來得及結冰就迅速被融化在泥漿中。升騰的白霧,三兩下即被微風吹進了深深淺淺的山澗裏。


  風裏含混著濕氣,吹在臉上依然是冷颼颼的。榜爹這幾天風濕病又犯了,雙腿關節酸痛,他吩咐兆明早點挑擔稻穀去碾米房碾米。快過年了,那裏總要比平時忙些。


  兆明推脫說自己不會套牛趕碾子,每次總是求繼茂哥幫助,不好意思。榜爹差點沒將煙杆敲到他的頭上:“你還不如豬腦殼,看也看會噠唦!我死噠你就呷一世的穀呀?”當著媳婦的麵和孫女的麵,榜爹沒有罵出太難聽的話。


  蓮娭毑自從兆明那次進城賭博輸掉蘭子那根金條後,也反思自己以前確實是嬌慣了兆明。雖然說娘疼滿崽,也應該是疼在心裏,所以榜爹罵兆明時,她沒為他幫腔。


  “姆媽,我想拿塊肉給繼茂哥他伢子呷,你看行不?”蘭子說。


  “好呢,好呢,你自己去選一塊好點的肉。繼茂這伢子也作孽,屋裏屋外全靠他一個人張羅,唉!”蓮娭毑連忙同意。


  蓮娭毑又拿蘭子與香秀比,都是兒媳婦,手板手背都是肉,應該是沒有親疏厚薄的。蘭子不但勤快能幹,而且乖巧懂事,待人也誠心誠意。可那像香秀,摳了屁眼吮指甲,小器得要死,做人也差勁,心裏長著倒勾勾。雖說是當家的婆婆,可她從心裏服了蘭子,蘭子說什麽,她總樂意附和。


  蘭子從醃製臘肉的大瓦缸裏選了塊肥瘦均勻的豬肉。提在手上,估摸有五、六斤重。紮著小辮子的靜兒不樂意和奶奶呆在家裏,吵著也要跟著姆媽去碾米房。


  兆明挑著稻穀朝前走了,蘭子一手提著剛醃製的豬肉,一手牽著靜兒。走到半路上,她突然覺得不太自在,好像怕別人看見似的。


  來到繼茂家門前,蘭子顧不上牽靜兒上台階,自己搶先一步跨進屋。銘伢崽正在火塘邊燒火烤,看見蘭子進來,站起來朝裏屋喊:“姆媽,蘭子嬸子來噠!”


  蘭子將肉掛在房梁上吊著的木勾上,問銘伢崽:“你姆媽還冇起床啊?”說著走進裏屋。


  繼茂婆娘在床上欠欠身子:“蘭子妹子來噠!”銘伢崽跟在後麵說:“蘭子嬸子拿了一塊肉來噠!”


  “這哪麽好意思呢!”繼茂婆娘拍拍床沿,示意要蘭子坐。


  “唉,蘭子啊,是我拖累了繼茂,繼茂真是個好人呢!”繼茂婆娘那消瘦的臉上布滿了愁容。


  蘭子聽到這話,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靜默片刻,說:“嫂子,你找到繼茂哥是你的福氣呢,你莫想得太多噠!”


  說完,蘭子又覺得這話中有哪裏不妥。說要她莫想太多,倒是自己想得多了。


  她們又把話題扯到細伢子身上。


  忠銘今年十歲了,在下塘村裏念了兩年私塾。他牽著靜兒來到碾米房門口,看見爹爹和兆明叔坐在被牛拉動的木叉板上,牽著牛繩用麻鞭吆喝著轉圈呢!

  靜兒也看到了自己的爹爹,她掙脫忠銘的手,搖搖晃晃往裏走。兆明跳下來,把她也抱起放在轉動的木叉板上坐著,樂得靜兒“咯咯”地笑。


  碾完米,兆明抱著靜兒出來。蘭子往繼茂的撮箕裏多斛了兩升米,繼茂不肯要,被蘭子狠狠地瞪了一眼:“銘伢崽正在長身體呢!”


  繼茂紅著臉,沒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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