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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苦寒 第二十一節

  冬至這天,鄭郎中趕到了桃子的家裏。黑頭巾外露出他花白蓬亂的頭發,他消瘦憔悴的臉,有些駝背的腰,還有那雙失神如枯井般的眼睛,讓蘭子看著心酸又心寒。


  午飯已經吃過,桃子讓鄭郎中坐在火塘邊烤火,自己去淘米煮飯。蘭子打來一盆熱水,讓鄭郎中洗了手臉,然後又換盆打來熱水。她脫掉鄭郎中那雙腳趾頭露在外麵的破布鞋,將他一雙冰冷的腳摁在熱水盆裏。


  蘭子想,小時候都是姆媽、爹爹幫她洗腳,而她從來沒幫姆媽爹爹洗過,今天她要幫爹爹好好地洗一次腳,誰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這個機會呢?


  蘭子的眼淚滴在鄭郎中的腳背上,鄭郎中全然不知。


  吃完飯,鄭郎中拍了拍飄落在新棉鞋上的柴灰,對桃子和蘭子說:“男方把日子定在冬月十八,我想就在這裏接親。家裏現在的狀況你們也曉得,再說這裏離柴禾村要近十多裏路,看你們有麽哩想法,這還要和你公公婆婆商量商量,看行不行。”鄭郎中說完,把目光落在桃子身上。


  桃子側著身子,將奶頭從細毛毛的嘴裏拔出來,一隻手扣好衣襟,說:“爹爹,我看就這樣,該準備的我也準備噠。俗話說:大姐為母,我公公婆婆應該也冇得麽哩要說的。”


  “蘭子,你的意思呢?”鄭郎中又望著蘭子。


  蘭子一直低著頭用火鉗在火塘裏拔弄,見爹爹問她,說了句:“我聽爹爹的。”


  蘭子的婚期就這樣定下了。


  轉眼間到了冬月十八。鄭郎中帶著宗祥,大誌陪著姑媽耀慧和姑爹胡昌吉提前一天到了。再福沒來,因為路程太遠、路上又不太平,沒托人帶信告訴他。


  桃子拿出一個青磚大小、雕刻有花紋的楠木首飾盒,背著蘭子將爹爹帶來的耳環玉鐲懷表放在盒子裏,盒子最下麵放的是她用花布包著的一根金條。


  蘭子坐在床邊,她還沒有換上那件紅緞子棉襖。耀慧抱著哇哇直哭的侄孫女進來:“桃子,快給細毛毛呷幾口吧?”


  “大誌給她取了名字,叫衛英呢。”桃子接過毛毛,解開布扣,熟練地把奶頭塞進她的嘴裏。


  耀慧緊挨蘭子坐著,一隻手摟住蘭子的肩膀,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蘭子,你今天就要成親做大人噠,以後你要好好地照顧自己,遇事要忍,要孝敬公公婆婆,莫讓旁人說閑話。”耀慧從荷包裏掏出十塊銀元,放在蘭子手上,說:“姑媽冇麽哩送你,這是你天龍哥托我送給你的,你一定要收下,留著以後救急用。”


  “姑媽,我曉得呢,這錢我不要,你留著自己用。”蘭子說著,要將錢塞回耀慧的荷包裏。


  “你是嫌少噠是不?”耀慧佯裝著要生氣。


  桃子給毛毛喂完奶,又遞到耀慧手上。“蘭子,莫讓姑媽生氣啊。”桃子從耀慧手中接過錢,放進首飾盒裏。“蘭子,來,讓姐給你梳梳頭!”


  這時,桃子的婆婆撐著拐棍,扶著牆壁進來了。她挪到蘭子身邊坐下,從係在褲腰帶上的荷包裏倒出五塊銀元,遞到蘭子手上。


  “蘭子,這是我和你姐湊的一點心意,莫嫌少。你今天既然是從這裏出嫁,你就是我家裏的女兒,你就當這是你娘家,以後要常回來走動啊!”


  直到半下午,男方接親的人才到。桃子公公和桃子熱情地把他們迎進來。原來商量好的,女方不派人送親,所以男方除來了四個抬花轎的,另外還來了四個挑被窩蚊帳的。鑼鼓喇叭之類是一概免了。


  花轎擺在禾場裏,隔壁四鄰這才曉得蘭子要出嫁。


  吃完飯,天已抺黑。桃子給接親的一人打了個紅包,笑著說:“各位哥兄老弟,辛苦你們噠!”


  蘭子走出門,返身跪在大門口的青石板上,向所有親人磕頭一拜。然後,頭也不回地鑽進了花轎。


  花轎抬出村口,剛走上進山的路,抬轎的人就發現不對勁:有五、六個人在前麵離他們十來丈遠的路上走著,你快,他們也快,你慢,他們也慢。蘭子坐在轎裏,對這事全然不知。她擦幹淚水,從兜裏掏出繡著蘭草花的手帕,捂在鼻子上聞,她似乎聞到了手帕上那濃鬱而清新的馨香。


  才走出七、八裏路,抬轎的人喘著粗氣打商量:“歇一會吧?”


  找了一塊稍微平整的地方,他們把輕輕轎子放下。


  蘭子撩開花轎側麵小窗的布簾,見他們坐在路邊不停地用衣袖擦汗。蘭子走出花轎,對他們說:“這段山路窄,不好抬,我下來走一段吧。”


  眾人不置可否。


  歇了一會,他們見前麵那些陌生人走得不見影子了,隨即抬起空轎往前趕,蘭子跟在轎子後麵。


  突然,他們發現前麵路邊站著五、六個人,嚇得兩個在前麵抬轎的腳發軟,轎子腳戳到了地上。不過,那些人見到花轎後卻加快腳步往前走了。


  當轎伕有意放慢腳步時,卻發現後麵也有五、六個人,離他們十來丈遠,不緊不慢地跟著。


  八個接親的青年後生這時嚇得沒魂了。他們不知道這一前一後夾著他們的是些什麽人,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要幹什麽。這跑又跑不得,轎子後麵還有個新娘子呢!

  這時的蘭子倒是感覺非常鎮定,她心裏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接親的人一直被前後兩夥人夾在中間走著,快進村口時,那兩夥人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當鞭炮響起的一刹那,蘭子知道已經到了婆家。她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將永遠地告別過去,離開熟悉的家和親人,要在這陌生的地方生活一輩子,讓一個陌生的男人把自己變成婦人,變成別人家的人,最終如爆竹騰起的那股塵煙一樣,隻能在這陌生的空中消散,再也無法飄回生養她的平塘村。


  在村口才坐進花轎的蘭子把桃子給她的那塊紅頭帕頂在頭上。說是新娘不能見天,蘭子這一路就是頂著天走來的,不過,是一片黑暗的天。她常聽長輩們說過的一些事情,有的是嚇別人的,有的則是自己嚇自己,但是對於起碼的風俗禮儀,蘭子不得不遵守和顧及。


  落轎,蘭子被人牽著走出轎門。紅頭帕罩著頭,她隻能看到腳尖前的一丁點地麵,她被一隻有些粗糙的女人的手牽著,緩走進堂屋。


  不絕於耳的是大人小孩的笑語和戲嬉聲。蘭子知道此時所有人的目光和話題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不膽怯,但當她抬腳跨入大門門檻的時候,還是有片刻的猶豫。


  淡黃的燈光下,蘭子看到很多大大小小的腳在她周圍穿行挪動。她開始注意每一隻在她周圍穿行挪動的腳。她想找到那雙讓她熟悉的、白底青布麵的鞋子。終於,那雙讓她熟悉的鞋子出現了,就站在她的左邊,與自己那雙繡著蘭草花的鞋子並列在一起。蘭子有點後悔,她想她完全可以將那雙白底青布麵的鞋子做得更精致更美觀些。


  拜過堂,在一陣陣哄笑聲中,蘭子的手被交到另一個人的手裏。這是一隻出汗的、細膩得有點像女人的手。蘭子知道這就是那個穿著她做的布鞋、要與自己過一輩子的男人的手。隨即,這蘭子被隻手牽入了洞房。


  外麵的酒席已經鋪開,喧嘩中交雜著酒杯碰撞和筷子搗在碗裏、鐵鍋裏的聲音。蘭子不覺得餓,她頭罩紅繡帕,端坐在洞房裏一張方桌旁。她在盡力地回憶昨天晚上姐姐零零碎碎對她囑咐和交待的一些話。


  不知過了多久,洞房的門被推開。蘭子聽到一個女人在大聲吆喝:“你們都莫進去鬧,新姑娘娘家冇來人,你們想欺負她呀?”


  蘭子聽到有人踏入房間的腳步和閂門的聲音。


  窗外一幫小伢崽扯起嗓子齊聲叫喊:


  “新姑娘,坐花轎,


  一會哭來一會笑,


  走到半路忙喊停,

  原來新姑娘要屙尿。


  新姑娘,兩粒糖,

  一吮吮到大天光,


  新郎最後冇力氣,


  撲咚一聲被踢下床。


  ……”


  新郎兆明將擺有飯菜的長方形的木茶盤放在方桌上。他看著正襟危坐的新娘子,幾次想伸手摘去頭帕,都縮了回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話:“你呷點東西吧?”


  ……


  “我不餓。”


  或許是蘭子的這句話給了兆明的勇氣,他揭開蘭子的紅頭帕。


  桌上的兩支紅蠟燭映照在蘭子的臉上:彎如柳葉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小巧筆直的鼻子,粉紅的鵝蛋形臉、櫻桃樣紅紅的小嘴……


  “那……那還是多……多少呷點吧?”兆明一下子被蘭子的美貌怔住了。


  蘭子抬頭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麵前的這個叫王兆明的男人:穿著青布對襟衣服,闊嘴、長臉、大鼻、眼睛不大、剛剃的平頭。


  這是個談不上英俊,也不算醜陋的男人。


  蘭子大膽的目光讓兆明慌亂地低下了腦殼。


  “兆明,兆明!”門外有人喊。


  兆明應了一聲,開門接過一盆送進來的熱水,放在蘭子麵前:“你洗洗手臉吧!”


  蘭子洗完手臉,把手巾遞給兆明。兆明見桌上那對燃著的紅蠟燭已剩下不多,便對蘭子說:“時候不早噠,要不你先睡吧?”


  趁兆明出門倒洗臉水的空檔,蘭子迅速脫掉身上的棉襖和棉褲,穿著一套單衣單褲爬上了床,裹著紅綢繡花被子,麵朝床裏躺下。


  兆明進房閂好門,見蘭子已經睡到床上,一口氣吹熄蠟燭。激動使他緊張,緊張使得他戰戰兢兢,手忙腳亂中他脫得隻剩下褲頭,鑽進了被窩。


  這一對“陌生”男女睡在一個被窩裏,彼此心裏都顯得慌亂。蘭子弓著背、彎著雙腿,雙手抱在胸前,大氣不出,一動不動地裝睡。


  蘭子感到一個溫熱的身子貼緊了自己的後背。她往裏麵挪了挪,可那溫熱的身子仍舊貼上來,蘭子已經沒有了再挪動的餘地。


  一隻手伸過來,蘭子全身一抖,條件反射地用手將那隻手拔開。


  “嗯?!”


  “嗯!”


  那隻手又伸了過來。


  當那隻手第三次伸過來的時候,蘭子再沒有拔開。


  蘭子的後頸被兆明的急促的鼻息弄得癢癢的。此時的她全身顫抖,像一隻被繩牽套牢的羊羔,她將毫無選擇地去接受現實,走上祭台。


  兆明喘氣聲越來越急促,也越來越大膽。他笨拙又有些野蠻地褪去蘭子的衣褲。蘭子那光滑細嫩富有彈性的胴體和體香讓兆明在短暫的暈眩後,全身的筋脈就迅速膨脹起來。他用力將蘭子的身子過來平躺著,然後雙手極有目的性地遊曆著,然後……急切粗魯、不顧一切地將自己炭火一樣燃燒的身壓了上去!

  撕裂般的疼痛,難以忍受的撞擊……蘭子張大著嘴巴,但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她無法抵禦這巨大疼痛的侵入,她放棄了,讓整個身子在抽搐中去承受,直至大腦一片空白……


  此時此刻的蘭子不知道這是痛苦的開始呢,還是幸福的來臨。床在劇烈地搖晃,短暫而猛烈的衝擊過後, 一座大山隨著沉重如牛的喘息,坍塌在蘭子的身上,再翻落在她的身邊,整個世界靜止了。


  短短的幾分鍾裏,蘭子從黃花閨女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婦人。


  蘭子突然清醒過來。她迅速從枕邊的衣服口袋裏掏出手帕,墊在自己的幾乎僵硬的身體下麵。


  潔白的、繡有蘭草花的絲帕染上了她那聖潔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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