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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番外前世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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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玄辰聽了好一會, 才理清楚這幾個人的關係。他點了點頭, 若有所思地說:“也就是說, 蔣明薇和謝玄濟訂了婚, 但是蔣明薇跑了, 蔣家讓你頂上。但是後來蔣明薇又回來了,蔣家沒處放你, 就把你塞到了岐陽王府。”


  “……話是這麽說沒錯。”慕明棠喃喃, “但也沒必要這樣說自己吧?總覺得王爺把我和你自己都罵進去了。”


  謝玄辰冷笑了一聲, 十分不屑:“他們父子倆有幾斤幾兩, 我清楚的很。對了, 蔣家是誰?”


  慕明棠愕然, 她停了好一會, 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她不小心笑出聲後趕緊捂嘴,但還是忍不住,笑得肩膀亂顫。


  慕明棠這些天罵了蔣家那麽多, 都比不上謝玄辰這一句狠。蔣鴻浩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可是在謝玄辰眼裏, 連這個姓氏都不值一提。


  這才是對敵人最大的打擊。謝玄辰不太明白慕明棠為什麽笑, 可是這個女子比他想象的順眼,醒來到現在,謝玄辰覺得她還算可以, 暫時沒有殺了的打算。所以慕明棠笑, 謝玄辰雖然不明所以, 但還是耐心等她笑完。


  好容易慕明棠笑完, 一邊擦眼淚,一邊說:“蔣家是三司副使蔣鴻浩的府邸,現在他可能是正使了。”


  謝玄辰轉瞬了悟:“因為他把你送來了?”


  慕明棠沒敢說話,小幅度點頭。謝玄辰還有什麽不懂的,他從小在這些官司算計中打滾長大,對皇帝那些微妙的心思,比誰都明白。


  謝玄辰似笑非笑,說:“看來他們是真的覺得我活不長了,都給我準備起後事了。”


  聽到他這樣說,慕明棠莫名覺得難受,她聲音低低的,說:“你別這麽說。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謝玄辰嗤笑一聲,道:“我自己的身體我比你清楚,本來就活不長了,搞這些虛話有什麽意思。你今年才多大,恐怕連外麵的世界都沒見過,哪裏知道生死是什麽概念。”


  “我知道。”自從謝玄辰醒來,慕明棠一直百依百順,但是這一刻忽然變得執拗,“我當然知道生死是什麽概念。我雖然是在陳留被蔣太太收養的,可並非應天府人氏。我本來,是襄陽人。”


  襄陽?謝玄辰驚訝,也偏頭看過來。慕明棠抿著嘴,說:“襄陽在鴻嘉三年被羯人攻破,我的父母也在戰亂中死了。後來我隨著逃難大軍,一路北上,走到了陳留。我是無名小卒,自然比不上王爺對戰爭的感悟深刻,可是,我絕不是養在深閨裏天真無知的嬌小姐。當年有一個人和我說過,活著不容易,死可太簡單了,所以我一路掙紮著走到應天,硬是活了下來。那個人是我的恩人,現在我想把這句話,轉贈給王爺您。”


  “既然您都不怕死,為什麽沒勇氣活著呢?”


  鴻嘉三年,襄陽,謝玄辰馬上就反應過來那年發生了什麽。他進襄陽城的時候,半個城已經被毀了,滿目瘡痍,不忍直視。她竟然,是襄陽人。


  昏迷的時候,他隱約聽慕明棠說過“恩人”之類的話,那時候他還以為是場麵話。


  謝玄辰默然良久,問:“我們當年,是不是見過?”


  慕明棠哭得發不出聲,隻能用力點頭。謝玄辰放鬆身體,靠在讓他覺得非常娘的軟枕上,想了很久,才在記憶深處搜到一個類似的,模模糊糊的影子。


  當年她才那麽小,摔倒在地上嚇得動都不會動,弱的讓謝玄辰覺得,出了這條街,她就活不下去了。沒想到那樣柔弱的一個小姑娘,硬是走出城,在難民中活了下來,靠一雙腳走到應天。


  他更不會想到,當年隨手救下的小姑娘,如今竟成了陪他走過最後一程的人。他從小在軍營中長大,後來一把刀一匹馬就敢追著軍隊跑,死在他手下的人數不勝數,而像慕明棠這樣被他隨手救下的人,也有很多。


  他隨口一句話,她卻記了許多年。今日,又原樣送回給他。


  謝玄辰歎了口氣,第一次覺得原來這世上還有人記著他,盼著他活。那些征戰四方、鐵馬金戈的歲月,才過去了幾年,卻仿佛已經離他已經很遠了。


  謝玄辰難得回憶起往昔,良久未言。過了一會,他輕巧笑了笑,說:“你能活到如今不容易,等我死了,我會留下話,讓他們放你改嫁。”謝玄辰說完後停了一下,又改口道:“算了,他們父子假仁假義,我信不過他們。到時候,我聯係舊部,偷偷把你送走吧。”


  慕明棠聽到改嫁,心都涼了:“你在安排後事嗎?”


  謝玄辰無所謂地笑了一聲:“本來就是。從軍之人不忌諱生死,我本來,就活不到明年了。”


  “明年還沒來,你怎麽就知道活不到呢?”慕明棠不依不饒,說,“我在逃難路上的時候,好幾次都覺得活不了,後來還不是撐下來了。隻要你想活,就永遠有機會。”


  “你才多大,敢說教我?”謝玄辰挑起眉,淚痣輕輕動了一下,眉眼間滿滿都是譏誚。


  慕明棠咬唇,抽抽噎噎地,說:“我剛得知要嫁人的時候,那時我並不知道你就是武安侯,隻以為自己被賣了,所以指著蔣鴻浩的鼻子罵他狗官。後來,我還坑了蔣太太好大一筆嫁妝。哦對,那天謝玄濟也在,我罵的上頭,把他也一起數落了。”


  謝玄辰驚訝地抬了下眉,他自認為已經很能作死了,沒想到江山代有才人出,慕明棠比他還敢作。


  “所以……”慕明棠眼中含著淚,可憐巴巴地看向謝玄辰,“王爺,你可一定要活下去。你若是死了,我可怎麽辦?蔣家一定會修理我的。”


  謝玄辰良久無語,最後,硬邦邦地在慕明棠跟前扔了塊帕子:“別哭了。把眼淚擦幹,再哭我殺了你。”


  慕明棠嗯了一聲,撿起帕子擦眼淚,慢慢收了聲。她醒過神後才發現自己竟然在謝玄辰跟前哭了許久,她又尷尬又難為情,站起來往外看了看:“太醫怎麽還沒來?”


  “太醫?”謝玄辰笑了一聲,身體後仰,輕飄飄道,“他們不會來了。”


  “可是,晉王走的時候明明說……”


  “你也說他是從你這裏走的。他敢說他來玉麟堂做什麽嗎?”


  慕明棠無言以對,想想竟然覺得有道理。謝玄辰看起來對自己的命十分淡然,他靠在床架上,已經半闔了眼:“今日這事,就是你知我知他知了,皇帝和太醫院一定不會知道我醒來過。不過這樣也好,我能清清靜靜過幾天安生日子,要不然,那些老不死一出現,我就想擰斷他們脖子。”


  慕明棠想到謝玄辰大的非比尋常的力氣,默默打了個寒戰。他說擰斷,可能真的是字麵意義上的,擰斷。


  慕明棠開始還覺得外麵的侍衛膽小鬼,小題大做,岐陽王又不是惡鬼,哪有那麽可怕。現在想想岐陽王確實不是惡鬼,惡鬼哪有他可怕。


  慕明棠看他合上眼,精力不支的樣子,輕手輕腳扶著他躺下,悄悄放下床帳出去了。慕明棠走了兩步,回頭看謝玄辰,隔著一層床帳,他的側臉模模糊糊的,越發顯得聖潔無辜。


  可是這樣一個人,卻有著非比尋常的殺傷力。


  難怪,他從軍之後戰無不勝,號稱行走的戰旗;難怪他精神錯亂之後,朝廷如臨大敵,專門派了這麽多軍士看守他不說,還量身定製了沉重的玄鐵鏈,限製他的行動。


  慕明棠歎了口氣,輕輕走出去了。


  謝玄辰這一次醒來,不知道能清醒多久。可是依慕明棠短暫又主觀的判斷,她覺得謝玄辰並非傳言中濫殺無度的模樣,也並非完全被殺念把持,失去了作為人的神誌。


  或許,他當年屠戮自己人,另有隱情。


  不過無論怎麽說,慕明棠都和謝玄辰綁在同一條船上,皇帝盼他死,謝玄濟盼他死,連外麵看守的軍士也盼他死,唯有慕明棠,想讓他長長久久地活著。僅憑這一點,慕明棠都會盡最大努力,讓他盡快好起來。


  為今當務之急,無疑是給他補身體,至少不要讓他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其次,就是打開玄鐵鏈,讓他可以自由活動。


  謝玄辰這樣驕傲的人,他寧願死,也不願意佩戴著這樣一副烙鏈苟活吧。


  ·

  謝玄辰醒來後還有一件好事,那就是他可以吃飯了。


  晚上的時候,慕明棠試著叫醒他,竟然真的成功了。慕明棠喜出望外,立刻端了自己的菜,喂給謝玄辰。


  她昨日吩咐菜單的時候,並沒有料到謝玄辰會醒來,所以今日的菜並不是很適合病人吃。但是能吃新鮮蔬菜怎麽都好過喝流食,慕明棠喂謝玄辰時還在念叨:“王爺,雖說王府是你的,但是現在,你確實靠我的份例吃飯。幸好我前幾天故意裝作飯量很大,現在飯少了很多,外麵也不會覺得詫異。”


  謝玄辰不說話。慕明棠又繼續叨叨:“說起來明日我還得想辦法賄賂侍衛。多虧我帶來的嫁妝豐厚,養得起你,不然還真經不住這樣變賣。”


  謝玄辰額頭上青筋跳了跳,抬頭冷冷瞥了她一眼:“閉嘴。”


  他不提,並不代表不記得。他至今還清楚記得慕明棠偷偷叫他小白臉,他大度不計較,她還得寸進尺了?

  慕明棠說不出話來,她來到蔣家這一年,基本一進府就被關起來訓練,對外界的了解十分有限。她原本是襄陽普通人家的女兒,怎麽能懂京城這些高官貴族的圈圈繞繞,而蔣家也完全不教她,導致慕明棠名義上當了一年多蔣二小姐,其實在京城裏沒認識幾個人。


  麵前的蔣鴻浩,還有坐在一邊的謝玄濟,可以說是慕明棠認識的所有男人了。


  但是她的信息如此閉塞,都好歹知道岐陽王不是善茬。岐陽王雖然也是王爺,但是並不是當今聖上的親生子嗣,而是先帝的。


  岐陽王是先帝的嫡子,隻不過精神狀態很不穩定,嗜殺如命,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清醒的時候,往往就要暴躁殺人。他發起瘋來,連親生父親先帝都險些遭其毒手。


  岐陽王這個樣子,顯然是沒法繼承帝位的,所以先帝臨終前將皇位傳給弟弟,也就是如今聖上。


  今上登基後,岐陽王的病並沒有好轉,反而越演越烈。聽說岐陽王府伺候的人,無論男女,無一幸免,全被岐陽王發瘋殺了。後來看管他的人換成軍士,就這樣,都時不時需要添人進岐陽王府。


  相傳,軍隊中有不成文的規矩,隻要誰能在岐陽王府裏活過六個月,出來後必升官加爵,賜金百兩。然而即便朝廷立下重賞,都沒有人願意去照顧,或者說看押岐陽王。據說岐陽王曾經從軍,有殺神之名,後來殺孽太重,才糟了反噬,變成現在這樣半死不活、瘋瘋癲癲的模樣。


  傳言到底是真是假慕明棠不清楚,可是她至少知道,受過訓練的專業軍人都沒法從岐陽王手下逃脫,她一個弱女子,連襄陽城破都逃不出去,嫁去岐陽王府當探路石?

  恐怕王妃的福享不到,當天就要一命嗚呼,去閻王那裏報道了吧。


  慕明棠有些急了,侮辱、冷遇甚至苛待,她都可以忍,可是讓她死卻萬萬不行。沒有人比真正經曆過死亡的人,更渴望活著。


  慕明棠不由往前挪了小小一步,懇切道:“父親,你和太太當年把我從流氓手裏救出來,我十分感激。我願意侍奉你們一生,以回報你們當年的恩德。女兒不想嫁人,也不奢望做王妃。我命賤,當不得王妃的福,您就讓我留在府裏,端茶送水,當牛做馬吧。隻要您不嫌棄,讓我當丫鬟都使得。”


  “這怎麽能行。”蔣鴻浩矢口拒絕道,“你是我的養女,蔣家的二小姐,又不是奴婢,怎麽能做丫鬟的活?你放心,凡事有為父撐腰,既然讓你去當王妃,你隻管安心嫁過去享福就成了,沒有人會在背後說三道四的。何況,岐陽王乃是先帝嫡子,也是正經的皇子龍孫,當年未出事前也功勞赫赫,滿城貴女爭相自薦。你嫁給他,無論如何都是高攀,絕不算辱沒。”


  許久沒說話的謝玄濟坐在一旁,他聽到這裏,也合起折扇,說道:“嶽父所言沒錯。父皇自從登上帝位後,殫精竭慮,夙興夜寐,生怕辜負先帝當年所托。這些年眼見政通人和,百姓安居樂業,多年戰亂損傷的元氣也慢慢恢複過來。父皇心中甚慰,唯獨有一事放心不下,那就是堂兄岐陽王。他是皇伯父僅剩的血脈,已到成婚之齡,身邊卻始終沒有妻妾。父皇放心不下,如今嶽父主動說出要將二小姐嫁給岐陽王,正好了結父皇心頭大事。你嫁過去之後,好生照顧堂兄,若是能給堂兄留下血脈來,那就是你的功勞了。以後,皇家必不會虧待你。”


  慕明棠從進門後,一直沒往謝玄濟那個方向看去,這既是避嫌,也是主動劃清界限。慕明棠非常清楚,蔣鴻浩說得再好聽,蔣明薇也才是他的親生女兒。瞧瞧謝玄濟,這都不叫上嶽父了麽。


  她若是指望曾經的未婚夫出頭,和晉王糾纏不休,那就是往蔣鴻浩和蔣太太眼睛裏戳釘子,必然討不到好下場。


  慕明棠很有自知之明,一開始就遠遠避開謝玄濟。可是此刻聽到謝玄濟的話,慕明棠忍不住朝他望了一眼。


  真是諷刺,三四天之前還是她未婚夫的人,現在當著父親的麵,對她說,你嫁給我堂兄後要好好照顧他,最好早點懷上他的孩子。


  慕明棠本來覺得,謝玄濟就算對她沒有感情,但是她扮演了這麽久蔣明薇,當了他這麽久未婚妻,他就算認識了一個陌生人,相處三個月後,也該有些麵子情了吧。怎麽能眼睜睜看著,她去給一個活死人守寡,甚至陪葬呢?


  慕明棠咬了咬牙,亂世教給她最寶貴的經驗,就是不要臉。臉麵那是衣食無憂的人才有資格考量的,慕明棠隻想活著,隻想長長久久、安安穩穩地活著。


  她倏地掀裙子跪下,給蔣鴻浩磕頭:“父親,我有今日,全仰仗您發善心。您竟然救了我一次,何妨再救一次。如果是旁人,若是父親指婚,女兒必二話不說嫁了,但是岐陽王並非等閑之人。世人皆知他喜怒不定,殺人如麻,發瘋時敵我不辨,連自己都傷。聽說現在他身邊已經沒有丫鬟了,全部都是軍中好手。連軍隊裏精心挑選的士兵都控製不住他,女兒去了要如何自保?恐怕連他的身體都近不得,就被他當成螻蟻殺了。女兒不想死,女兒還想活著為父母盡孝,請父親開恩,救女兒這一命!”


  慕明棠說完深深拜下去,將額頭貼在手上。蔣鴻浩臉上閃過些許動容,可是他馬上就想到將慕明棠獻出去後,蔣家可能得到的好處,那片刻的心軟立刻冷凍成冰,堅不可摧。


  蔣鴻浩別過眼睛,不看慕明棠,而是歎了口氣,說道:“為父知道你害怕,但是傳言不可信,那些話都是閑人以訛傳訛罷了。岐陽王是人中英傑,雖然現在神誌不清,時常會攻擊旁人,但是最近治療已經初顯效果,等你嫁過去後,悉心照料,指不定很快就好了。你不必想太多,安心備嫁吧。”


  許是看到慕明棠抬起頭張了張嘴,露出想要反駁的樣子,蔣鴻浩肅了臉色,斷然截住她想說的話:“君無戲言,聖上知道蔣家願意為君分憂、你願意嫁過去照顧岐陽王後,龍心大悅,今日在早朝上特意褒獎了為父。如今聖諭已經傳遍朝野,你若是不肯,豈不是抗旨不遵?到時候不光你喪命,連為父也要被你連累。為父養你一場,可不是為了讓你恩將仇報。”


  恩將仇報?好一個恩將仇報,慕明棠聽著心都冷了。她不想死,不想嫁給一個活死人,竟然還是她的錯了?她算是明白了,蔣鴻浩是鐵了心要將她賣出去,無論她再怎麽哀求,再怎麽低聲下氣,蔣鴻浩都不會改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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