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番外前世之八
慕明棠完全打包進入蔣明薇的屋子, 身邊伺候的人也全是蔣明薇的舊仆。可想而知,這群丫鬟對慕明棠指指點點, 比蔣太太還挑剔。現在蔣明薇回來了,這些丫鬟可算能如願回到她們真正的主子跟前了。
慕明棠現在和丫鬟麵對麵,真是相看兩生厭。丫鬟嫌棄慕明棠不上台麵,那麽俗氣的大金簪子, 也就慕明棠這種沒見過世麵的泥腿子喜歡。
慕明棠同樣覺得蔣明薇眼睛有問題,那些清高的玉啊石頭啊,也就盛世時能用, 真遇到什麽變故, 玉器能變賣出去?
還是金子好看, 瞧瞧這金燦燦的顏色,多漂亮。
丫鬟暗暗翻了個白眼,板著臉說:“二小姐客氣了。如今太太正在給小姐置辦嫁妝, 小姐是要嫁過去當晉王妃的,門麵不能露了怯。這些簪子不符合晉王府的身份,小姐用不著, 便想著二小姐這裏應該用得著。”
“沒錯,我都用得著。”慕明棠已經把盒子收起來了,說,“我這個做嫂嫂的沒什麽可回贈給大小姐的,那就預祝大小姐和晉王百年好合, 一輩子不分開。好了, 你可以走了。”
丫鬟氣結, 這個女子落到這副地步,她但凡有些骨氣,就不會接受蔣家的接濟。沒想到慕明棠竟然二話不說收了起來,還沒皮沒臉,全當聽不見她的暗諷。丫鬟被這個粗俗的女人氣得不輕,甩袖子走了。
慕明棠如今徹底和蔣家撕破臉,才不再乎什麽形象氣質,她壓根就沒有這種東西。雖然她白天才指著鼻子罵了蔣鴻浩一頓,可是蔣明薇給她送錢,為什麽不要?
慕明棠不需要骨氣,她隻需要錢。
等丫鬟走了之後,慕明棠蹭的一聲站起來,給這一盒金首飾重新換了個隱藏的地方。如今她被安置在客房,在蔣家人眼裏,她這是徹底失寵,發落邊疆,然而對慕明棠來說,現在的日子實在比之前那一年暢快多了。
前一年她像個木偶一樣,不許大步走路,不許大聲說笑,連吃飯也要小口小口吃,在嘴裏嚼七下才許咽下去。而她隨便做些什麽,背後的丫鬟婆子就指指點點,說她有失名門淑女的體麵。
慕明棠實在是受夠這些鳥氣了。現在她住在清清靜靜的客房,身邊沒有寸步不離的丫鬟,走路沒有戒尺在後麵盯著,除了一日三餐,再無人管她。這樣多好,蔣明薇那些名門淑女的日子,愛誰過誰過去吧。
慕明棠平白得了一盒金首飾,簡直神清氣爽,連今天在蔣家受到的氣也消了。如果每天都有人用金子來侮辱她,那完全不必客氣,盡可來踐踏她的尊嚴。
慕明棠天馬行空想了一會,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今日蔣明薇倒是給她提了個醒,明天她得去提醒蔣家為她準備嫁妝了。
蔣鴻浩把她買了個好價錢,若還想一毛不拔,那可不行。
第二日,蔣太太送蔣鴻浩上朝,然後歡歡喜喜地喚了昨日說好的裁縫進來,給蔣明薇選衣料。
蔣明薇不喜歡豔麗的顏色,但是新婚必然要穿大紅,而且她是去做王妃的,有許多場合需要用正紅的衣服壓場子。今日,蔣太太便和成衣坊說好了,給蔣明薇選大婚跪拜公婆、見姑嫂、朝賀、祭祀等場合的正衣裳。
幾個抿緊了頭發的媳婦圍在蔣太太身邊,嘴裏生花般給蔣太太展示各種布料。其中一個女掌櫃抖開布料,給蔣太太看各個角度的光澤:“太太您看,這個料子最是貴氣。不光顏色正,而且織了暗紋,您看,這樣看是萬福如意,這個角度又成了減字回紋。”
女掌櫃展示後,蔣太太果然發出驚訝的呼聲。另一個人不甘示弱,連忙扯了自家的料子:“暗紋誠然低調華貴,可是隔得遠了,卻看不清楚。蔣太太您不妨看看我們家的,這一匹布裏麵用了三層編織,白天走在太陽底下,衣料上的光就像會流動一樣,晚上的時候看,又是一種顏色!”
“竟有如此技藝!”蔣太太由衷感歎,她將兩匹步拿在手裏,左右比較,竟然拿不定主意,“暗紋吉利,流光好看,這可該怎麽選?”
“太太拿不定主意,一起買了就是。”
蔣太太一怔,抬起頭來。丫鬟試圖擋在慕明棠身前,瞧見蔣太太抬頭,無奈地躬了一身:“太太,奴婢攔不住二小姐。”
丫鬟也覺得很冤,她都明著說了太太沒空,結果慕明棠就像聽不懂場麵話一樣,不管不顧往裏闖。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幾個丫鬟都是在高門大戶裏行走慣了的,哪見過這種粗人。她們一路追一路說,還是被慕明棠闖到了最裏麵。
蔣太太看丫鬟們的表情,大概能猜到發生了什麽。她揮揮手,說:“沒你們的事了,下去吧。”
丫鬟又行禮,魚貫退下。慕明棠像是完全看不到眼色一樣,自來熟地走上前,還伸手摸了摸布料:“果然是好料子,摸起來像流水一樣。我覺得兩匹都好看,母親何必非要選一樣,都買下吧。”
蔣太太陷入尷尬,旁邊幾個女掌櫃麵麵相覷,賠笑著行禮:“二小姐。”
這些女子專門做官宦女眷的生意,對這些高門大戶的人際關係自然是門清兒的。
“各位娘子不必多禮,起來吧。”慕明棠完全不覺得拘束,大大方方叫眾人起來後,還笑著說,“我和長姐近日要成婚,婚期趕得急,勞煩幾位娘子為我們跑腿了。”
我們?蔣太太微妙地皺了皺眉,但是當著外人的麵,隻好隱晦地咳了一聲,提醒道:“明棠,今日在看你姐姐的嫁妝,你的還不急。”
“不急嗎?”慕明棠手指戀戀不舍地在布料上摩挲了幾下,才放開,說,“我被指婚給岐陽王,岐陽王和晉王同是皇族,還是堂兄弟,我以為我和姐姐的嫁妝是等價的。”
等價?她在說什麽!這下就是蔣太太也急了,她委婉地說:“長幼有序,畢竟明薇才是大小姐,你和她的嫁妝一樣,恐怕不太能。”
“不可能?”慕明棠笑了笑,說,“岐陽王是先帝的嫡子,連皇帝都說了岐陽王與他的親子無異,太太同家嫁女,竟然區別對待兩位王爺?”
蔣太太臉色不太好看,她抿住嘴唇,朝幾個女掌櫃掃了一眼。眾掌櫃了然,立刻躬身請辭:“蔣太太和二小姐有話要說,我等不便打擾,今日就先走了。”
“眾娘子慢走。”慕明棠一臉笑容地招呼客人,說完後,還自然而然地對幾人擺了擺手,“娘子們辛苦一趟不容易,這些布料不用往外搬了,全留下來吧,我都挺喜歡的。一共多少錢,你們暫且記在賬上,之後蔣太太會結賬的。”
幾個女掌櫃悄悄去看蔣太太,蔣太太的臉色已經快憋不住了:“蔣明棠,你適可而止。”
“我姓慕,太太。”慕明棠抬起胳膊,輕輕彈了彈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囂張地挑起一邊眉毛,說,“我身為岐陽王妃,竟然連這點權力都沒有嗎?”
蔣太太說不出話來,她朝幾個女掌櫃的方向看了一眼,咬牙道:“先放下吧,之後我派人去你們店上結賬。”
幾個女掌櫃頓時都喜笑顏開,連聲讚美蔣太太大方,二小姐有福。然後就腳底抹油溜走了。
等人走了之後,蔣太太無需掩飾,臉色頓時沉下來:“你到底想做什麽?你最好記住自己的身份,莫非真以為當了岐陽王妃,就能在蔣家頭上撒野了?”
“對啊。”慕明棠笑了笑,說,“是蔣大人舉薦我去做岐陽王妃的,不是嗎?怎麽到了給我準備嫁妝的時候,太太和蔣大人就和失憶了一樣,忘了我要嫁給岐陽王了呢。”
“你!”蔣太太指著慕明棠,怒而罵道。慕明棠卻很反感蔣太太這個手勢,她啪的一聲打開,挑眉道:“看不起誰呢,這是你對王妃的態度嗎?皇上都說了要大辦岐陽王的婚禮,各項儀製甚至要高於晉王,你們疏忽我的嫁妝,就是在拆皇上的台。我說了,蔣明薇有什麽,我就要什麽。但凡我發現有一點缺的,我就剪頭發做姑子。到時候岐陽王府來迎親的時候,沒人上花轎,你們就推你們的寶貝女兒去補吧!”
慕明棠說完後,哼了一聲,大搖大擺地走了。這時候蔣太太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她不由捂住心口,兩邊丫鬟見狀連忙圍上來:“太太!”
沒想到丫鬟們才咋呼完,慕明棠竟然又回來了。慕明棠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走近,彎腰抱起一匹布料。布料上手才發現比她想象的沉,慕明棠斷沒有餘力再多抱幾匹,她眼睛掃了兩圈,指著幾個看起來最結實的丫鬟,說:“你,你,還有你,把剩下的布料都抱著,和我走。”
慕明棠走了兩步,發現身後沒動靜,不由回頭,斜著眼睛瞥向眾人:“我是禦賜的岐陽王妃,你們想抗旨不成?”
“奴婢不敢。”丫鬟們飛快地看了蔣太太一眼,低頭抱著布料往慕明棠那裏走去。慕明棠發現狐假虎威的感覺真好,她得意洋洋地哼了一聲,吃力又十分頑強地往外走:“我最喜歡這種紅彤彤的顏色了,看著就喜慶。都給我小心點,若是掉了,碰髒了,我拿你們是問!”
慕明棠和那堆紅彤彤的布料走遠後,大丫鬟圍上來,擔憂地扶住蔣太太:“太太,您看……”
“小人得誌,我看她能猖狂到何時!”蔣太太怒而喊完之後,又捂著心口往下倒,丫鬟們連忙扶住:“太太息怒,切莫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
慕明棠鬆了口氣,臨刑前允許辯解就行。她立刻將自己如何被蔣家收養,如何代替蔣明薇應承了和謝玄濟的婚約,蔣明薇回來後她又如何被送到岐陽王府,全部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謝玄辰聽了好一會,才理清楚這幾個人的關係。他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說:“也就是說,蔣明薇和謝玄濟訂了婚,但是蔣明薇跑了,蔣家讓你頂上。但是後來蔣明薇又回來了,蔣家沒處放你,就把你塞到了岐陽王府。”
“……話是這麽說沒錯。”慕明棠喃喃,“但也沒必要這樣說自己吧?總覺得王爺把我和你自己都罵進去了。”
謝玄辰冷笑了一聲,十分不屑:“他們父子倆有幾斤幾兩,我清楚的很。對了,蔣家是誰?”
慕明棠愕然,她停了好一會,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她不小心笑出聲後趕緊捂嘴,但還是忍不住,笑得肩膀亂顫。
慕明棠這些天罵了蔣家那麽多,都比不上謝玄辰這一句狠。蔣鴻浩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可是在謝玄辰眼裏,連這個姓氏都不值一提。
這才是對敵人最大的打擊。謝玄辰不太明白慕明棠為什麽笑,可是這個女子比他想象的順眼,醒來到現在,謝玄辰覺得她還算可以,暫時沒有殺了的打算。所以慕明棠笑,謝玄辰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耐心等她笑完。
好容易慕明棠笑完,一邊擦眼淚,一邊說:“蔣家是三司副使蔣鴻浩的府邸,現在他可能是正使了。”
謝玄辰轉瞬了悟:“因為他把你送來了?”
慕明棠沒敢說話,小幅度點頭。謝玄辰還有什麽不懂的,他從小在這些官司算計中打滾長大,對皇帝那些微妙的心思,比誰都明白。
謝玄辰似笑非笑,說:“看來他們是真的覺得我活不長了,都給我準備起後事了。”
聽到他這樣說,慕明棠莫名覺得難受,她聲音低低的,說:“你別這麽說。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謝玄辰嗤笑一聲,道:“我自己的身體我比你清楚,本來就活不長了,搞這些虛話有什麽意思。你今年才多大,恐怕連外麵的世界都沒見過,哪裏知道生死是什麽概念。”
“我知道。”自從謝玄辰醒來,慕明棠一直百依百順,但是這一刻忽然變得執拗,“我當然知道生死是什麽概念。我雖然是在陳留被蔣太太收養的,可並非應天府人氏。我本來,是襄陽人。”
襄陽?謝玄辰驚訝,也偏頭看過來。慕明棠抿著嘴,說:“襄陽在鴻嘉三年被羯人攻破,我的父母也在戰亂中死了。後來我隨著逃難大軍,一路北上,走到了陳留。我是無名小卒,自然比不上王爺對戰爭的感悟深刻,可是,我絕不是養在深閨裏天真無知的嬌小姐。當年有一個人和我說過,活著不容易,死可太簡單了,所以我一路掙紮著走到應天,硬是活了下來。那個人是我的恩人,現在我想把這句話,轉贈給王爺您。”
“既然您都不怕死,為什麽沒勇氣活著呢?”
鴻嘉三年,襄陽,謝玄辰馬上就反應過來那年發生了什麽。他進襄陽城的時候,半個城已經被毀了,滿目瘡痍,不忍直視。她竟然,是襄陽人。
昏迷的時候,他隱約聽慕明棠說過“恩人”之類的話,那時候他還以為是場麵話。